蔺昌民正欲回话,抬眸望见邓媛芳的脸。
只一眼,如电光火石般击中了他。
他难以置信地垂眸望向怀中的女人,又难以置信地再次看向对面车里。
怎么会……怎么会……
蔺云琛大婚那日,邓氏从头至尾都以红盖头覆面,而他身为未婚外男,自然不能随意进入新房一睹新娘芳容。后来在淑芳院看诊,隔着幕帘,也没见到。
只是听那些女眷们说,新来的大少奶奶国色天香,样貌不逊当红影星。
今日一见,确实是极漂亮的。
可……为什么她长得跟婉娘一模一样!
蔺昌民浑身被惊惧笼罩,猛烈地颤斗着。
初见婉娘时,他便直觉婉娘的身形轮廓很象邓家女,没想到连五官容貌也……
他强自镇定,仔仔细细地观察那个女人的容貌。
不,也不是完全一样。
这位大嫂盛装华服,姿态优雅,气质清冷。一身宝蓝色繁花刺绣旗袍,外罩质感极佳的银狐皮草,发髻、耳环俱是精致无比,整个人象是一尊精心打磨的冷玉雕像。
而怀中的女人更象是浸润在江南烟雨中的暖玉,温润柔婉,带着惹人怜惜的娇怯。
二人的气质和妆容云泥之别,嗓音声线虽极为相似,语调和说话用词习惯也有所不同,若非同时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不会联想到一块儿。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长相相似的人更数不胜数,况且他和大嫂距离甚远,根本也看不见全貌,说不准只是某个角度有些相似。
他心下稍安,回道,“多谢大嫂关心。婢子不过是小病小恙,不敢叼扰。民给她开了方子,回家略养养便好。”
邓媛芳本就是随口寒喧,见他如是说,便不再多言。
她往回挪了挪身子,重新回到端庄自持的状态。
蔺云琛却把弟弟的失态尽收眼底,蔺昌民盯着邓媛芳时那毫不遮掩的灼热目光,实在算不上纯良。
他知妻子貌美,寻常男子尤其像蔺昌民这种没怎么碰过女人的,更是难以抵挡她的魅力。但当着他的面就敢露出这种眼神,三房的人到底还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蔺云琛登时心生不悦,冷哼道,“既然三弟有事在身,我们就不再眈误时间了。今日我陪你嫂子回娘家归宁,就此别过。”
说罢,他的目光最后若有深意地在那蜷缩的身影上停留一瞬,随即升上车窗。
没了窗外的喧嚣,车内瞬间安静下来。
见身旁的女人始终坐得板正,心说剪彩虽正式,但她未免太紧张了些。
蔺云琛轻轻握住她的手。
他能感觉到掌心下柔夷逐渐僵硬。
“刚刚三弟似乎一直在看你。”蔺云琛轻声问道,“你们从前认识?”
邓媛芳怔愣片刻,摇了摇头,“听闻蔺家三少爷成年后便出洋留学,这些年极少呆在港城。论年岁,我又比他虚长四岁,入府前更是从未见过他。”
蔺云琛似有所悟,“那就是他对你一见钟情了。”
邓媛芳吓得浑身一抖,惊恐地回眸,“爷,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蔺云琛唇角勾了勾,透着一股清冷疏离,却什么也没说。
邓媛芳惊得脊背发冷,浑身血液凝固,涔涔冒着冷汗。
她前儿才嫁进蔺公馆,今儿才跟他说上话,怎么会和蔺昌民扯上关系?
难道有人在外面散播谣言……
她脑中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孔。
是那个人!一定是!
那个人现在是蔺家三夫人,蔺昌民的继母,本就忌惮蔺昌民要跟她儿子抢三房的继承权,又素来厌恶自己,所以散出谣言,一石二鸟。
……该死!
邓媛芳的十指掐入掌心。
握着她的手却紧了紧。
“我妻貌美,被人觊觎实属正常。”蔺云琛到底怕她多心,宽慰道。
“不不,是爷多心了,爷千万别这样说,妾身万死难辞其咎。”邓媛芳慌乱地解释道。
蔺云琛本想跟她开个玩笑,特意用了他认为最轻快的语气说话,却没想到把她吓到了。
他轻轻把手放在她腰侧,“你不必如此惊慌,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
邓媛芳下意识往旁边一躲,和蔺云琛保持半个身位的距离。
蔺云琛感受到她的僵硬,便也渐渐不自在起来,缓缓松开手。
今早出门前他特意交代多备一辆车,给淑芳院那几个丫鬟仆妇坐。如今车上只剩下,他俩和蔺家的司机,再无别人。
为何邓媛芳还是如此紧绷?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妻子像不能见日光的假人,到了晚上才能显出人形。
两人各坐一边,望着窗外,心思各异。
另一边,劳斯莱斯的引擎声逐渐远去,沉姝婉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开,近乎虚脱地靠在椅背上。
蔺昌民看着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婉小姐,你可见过我大嫂?”
沉姝婉唇上血色尽褪,那双氤氲着水雾的杏眸还残留着未散的惊惧。
“你别怕,我不过是随口问问,”蔺昌民的声音不自觉放得温柔,“我听李嬷嬷说,大房少奶奶曾找你去守婚房,便猜想你也是见过的。”
沉姝婉弱弱地点点头,“但奴婢只是守在院子外头,也远远瞧见过少奶奶和大少爷,从未近身,看不真切。”
蔺昌民心下了然。
是了,象她这种性子,见了主子怕是连头都不敢抬吧。
“那大房的嬷嬷丫鬟们见了你,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吗?”蔺昌民端详着她的面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想起邓媛芳的脸,反复比对。
“她们说、说奴婢有几分奶奶的姿色,”沉姝婉把头埋得极低,带着一丝哽咽,“但少奶奶必是不爱听这话的,她们也只敢在背后说说。”
这受惊柔弱的姿态演到了极致,狠狠撞进蔺昌民心底。
“其实也不是特别像,有几分神韵相似罢了,婉小姐你不必介怀。将来若有人拿这个寻衅滋事,你只管来寻我。”
沉姝婉缓缓抬起头,眼神透着不确定,“真的可以吗,三少爷?”
“当然,”蔺昌民露出明媚的笑,“民何时骗过婉小姐?”
她望着这个眼神清正的青年,心中五味杂陈。
是她在这深宅大院中,为数不多能感受到善意的人。
“多谢三少爷。”她再次垂眸,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起来。
汽车重新激活,朝着城西的方向驶去。
蔺昌民要去的永安药铺就在她家附近,隔着两条窄巷。
沉姝婉正想让他把车靠边停下,自己步行回去。
突然闻到一股焦糊味,周围街道的人群也越来越多。
路人三五成群地议论着,脸上带着惊惧和唏嘘。还有不少记者扛着摄象机,脚步匆匆地往同个方向跑。
蔺昌民皱起了眉头,摇落车窗向外望去。
“前面怎么回事?好象有浓烟。”
司机放缓车速,“三少爷,好象是杨柳胡同那边出了事,象是火灾。”
“杨柳胡同?”沉姝婉心脏猛地一缩。
前夜在淑芳院,邓媛芳问她住址时,她情急之下胡诌的就是城西杨柳胡同!
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她心头。
“三少爷,我想过去看看。”
蔺昌民点头,“我正有此意。”
他担忧地望向车窗外。
永安药铺就在杨柳胡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