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先生微微躬身，那张老脸上的肌肉僵硬地挤出一个笑容，摩擦着嘴唇：“王爷英明，老朽……定当竭力辅佐程大师。”
“辅佐”二字，他咬得极重
赵天龙站在人群后方，低着头。
他看看那个在王爷身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又看看身侧脸色铁青、身躯微颤的闻先生，一种近乎荒谬的眩晕感油然而生。
曾几何时，他还能在演武场上随意呵斥的武馆弟子，如今却一跃成为王爷面前炙手可热的红人，其地位，竟已压过了他们这些追随多年的元老。
郑教头嘴唇无声地动了一下，想说些什么。
他望着程栋背影，只觉得这滔天的富贵，也不知是福是祸。
程栋很清楚，顾四郎给他的不是信任，而是一条华丽的锁链，以及一个在黑暗中更耀眼的靶子。
从此，他的工坊开始变得前所未有的忙碌。
珍稀的材料源源不断地送入，两名原本地位不低的灰袍匠人，彻底成了他的专属跟班，几乎寸步不离。
这两人，一个叫老金，一个叫小马，都是在各自领域浸淫了数十年的老师傅。然而在程栋面前，他们却躬敬得如同刚入门的学徒。
“程大师，您要的‘天青石母’，已经按照您的吩咐，用玉轮研磨到三百目，您过过眼？”老金双手捧着一个白玉钵，小心翼翼地递了过来。
程栋放下手中的图纸，接过玉钵，捻起一撮天青色的细腻粉末，两根手指轻轻一搓，【万藏通灵】的能力让他瞬间洞悉了这粉末的本。
“火候过了半息。”他淡淡地说道，“石母内蕴含的一丝水华被提前蒸干了，导致质地偏脆。下次研磨时，玉轮转速放慢三成，记得在旁边置一盆寒水。”
老金和小马听得一愣一愣的，脑子里嗡嗡作响，连连称是。
工坊之外，闻先生的身影时常在远处一闪而过。他从不走近，只是远远地看着。
程栋知道他在看。他也知道，闻先生那所谓的“辅佐”，很快就会以某种他意想不到的方式到来。
果然，三天后，闻先生亲自送来了一批用于构建“坤地载物阵”的材料。
这是登神台的基座阵法，承载着上方所有阵法的重量与能量流转，其用料之巨，品级之高，仅次于程栋之前完成的“巽风聚灵阵”。
“程大师，别来无恙啊。”闻先生笑呵呵地走进来，态度亲切得让人发毛，“这是王爷费尽心机，才从西域巨贾手中搞来的一批‘厚土晶’。此物最善承载元气，厚重而不凝滞，用来做坤阵的阵基，再合适不过了。”
程栋的目光落在那一批码放整齐的土黄色晶石上。
晶石足有上百块，每一块都有人头大小，表面呈现出一种泥土般的质感，却又隐隐透着晶石的光泽，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有劳闻先生费心了。”
他伸手拿起一块，入手极为沉重，一股纯粹而浓厚的土行元气顺着手臂缓缓传来，滋养着经脉，令人心神安宁。一切看起来都完美无瑕。
但当他不动声色地催动【万藏通灵】，将一丝意识如游丝般探入晶石内部时，他的心猛地一沉。
在晶石那厚重如大地的深处，他“看”到了一丝迥异的能量。
那是一丝被用极其高明的手法强行注入、又被层层土行元气完美包裹的“离火之气”。
这丝火气隐藏得天衣无缝，如同一根藏在棉絮中的钢针，若非【万藏通灵】能洞悉万物本质，即便是他，也绝对无法发现。
土能生金，亦能脆金。火能生土，亦能耗土。
这丝“离火之气”在平时不会有任何影响，甚至会因为与土行元气相生而让晶石显得更加纯粹。
可一旦“坤地载物阵”建成，与上层“巽风聚灵阵”的庞大能量流交汇，在海量元气的催动下，这丝被压抑到极致的火气就会被瞬间引爆。
它不会直接毁掉整个阵法，但会让阵法的承载力出现一个致命的的缺口。
届时，整个登神台的根基将会变得脆弱不堪，稍有外力冲击，便会轰然土崩瓦解。
好一招釜底抽薪！
这闻老头，不仅要他失败，还要他以最惨烈的方式，在顾四郎面前，在万众瞩目之下，身败名裂。
程栋的脸上依旧平静如水，他将那块“厚土晶”轻轻放回原处，转头对闻先生笑道：“多谢闻先生，材料确实是极品。不过，关于坤阵的构建，我最近有个新想法。”
“哦？”闻先生的眼角，闪过一丝精光，“不知程大师又有何高见？”
“坤阵主厚重，承载万物。但纯粹的土，失之于钝，运转之间，难免有凝滞之处。”程栋侃侃而谈，神情专注，“我在一本古籍上看到一种非常偏门的说法，叫‘土中炼火，以火养元’。说的是如果在阵基之中，添加一丝精纯的火性力量，非但不会相冲，反而能激发土行元气的活性，使其变得更加活泼，如地龙翻身，让整个阵法的能量运转效率更高。只是这种手法要求极高，火不能多，也不能少，要如画龙点睛一般，恰到好处。”
闻先生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僵住。
他精心准备的、足以致命的陷阱，竟然被对方当成了“高见”？还引经据典地分析起来？这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
“只是……”程栋话锋一转，恰到好处地露出为难的神色，“这种用来‘点睛’的火性材料，极其难寻。必须是那种至纯至阳，能量内敛，又不能太过爆裂的火种。我苦思冥想了数日，也没找到合适的。闻先生您学究天人，见多识广，不知可有推荐？”
闻先生的眼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看着程栋那张写满了“真诚求教”的年轻脸庞，一口老血差点从喉咙里喷涌而出。他感觉自己象个脱光了衣服在台上表演的小丑，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对方不仅一眼看穿了他的所有伎俩，还要反过来利用他，逼着他自己把解药送上来。
“……老朽……倒知道一种。王爷的私库里，多年前曾收藏过一块‘千年阳炎玉’，或许……可用。”
“太好了！”程栋一拍大腿，满脸喜色，“那就劳烦闻先生去向王爷分说了！就说，这是您和我，共同研究出的改良之法！此法若成，坤阵的效率，至少能再提一成！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闻先生知道，自己不去也得去。否则，程栋只要把“厚土晶”里藏着“离火之气”的事情捅出去，他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吃不了兜着走。现在，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