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只听到一个中年男声哀求道:“郑教头,郑大教头!您可得帮帮我啊!高抬贵手,拉兄弟一把!”
随后是郑教头重重的一声叹息。
那男子似乎被这声叹息刺激到了,声音猛地拔高,几乎是在喊叫:“我……我全部的身家性命,可都压在这趟船上了!要是你们漕帮不帮我把这批货物运到交州,进入怀县,那我这好几船的货,可就全都要烂在手里,打水漂了啊!”
郑教头无奈地叹了口气,疲惫道:“张老板,不是我郑某人不帮你。实在是……现在漕帮的人手,已经捉襟见肘了。你也该清楚,如今北关战事吃紧,那怀县就在交州最北边,地处清水河的最上游,本就是个是非之地,时常受到那些流寇乱民的骚扰。”
那张老板一听,嚷道:“你们漕帮不是在交州地界手眼通天吗?谁不知道你们漕帮武馆里高手如云,能人辈出?怎么押一趟船都不行了?”
“此一时彼一时了!”郑教头解释道,“现在的局势,一天比一天乱,不然我们馆主也不用亲自跑去交州府坐镇。就说上个月,我们漕帮自己的几条船,在进入怀县的清水河河道时,被一群饿疯了的难民给围了,船上的兄弟死伤惨重。粮食不是被抢光,就是连人带船都沉进了河里,我们损失惨重!而且,最近北关战事越来越紧,朝廷又下了征调令,我们许多外出的漕帮弟兄,都被抽调去运送军粮、修造工事了。现在,人手实在是不够,连能出航的船都没有多馀的了!”
这时,程栋刚好走到公房门口,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
张老板听完这番话,唉声叹气,一屁股跌坐在旁边一条长凳上。他竟捂着脸,发出了呜呜的哭声,念叨着:“那可怎么办呀……这世道,这乱世……真是要害死人呐!”
过了片刻,郑教头或许也是于心不忍,语气缓和了些,说道:“张老板,要不这样吧。你先把你的那五艘运粮船,开到清水河的小路湾边上停靠。那里驻扎着交州第五营,我和他们营里的偏将有些交情,你把船停在那里几日,应该还算安全。等过几天馆主回来了,我们再一起商量,看看能不能挤出人手,帮你把这趟船运进怀县。”
张老板听后,立马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对着郑教头连连拱手作揖:“那……那就多谢郑教头了!多谢郑教头指点迷津!”
郑教头也抬手回了一礼。
张老板低下头,眼神里仍有几分不甘和忧虑。他朝着公房外走去,与站在门口的程栋擦肩而过。
……
程栋与郑教头的目光正好对上,他向前一步,拱手问候:“郑教头。”
郑教头抬手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头疼模样。
他对着程栋摆了摆手,疲惫道:“你来了。”
程栋走上前,解释道:“郑教头,我不是有意偷听。只是来得早了些,刚到门口就听见您和那位张老板的交谈了。”
“听见就听见了,没什么。”
郑教头又是一挥手,似乎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他走到一旁,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仰头一口灌下,喉结滚动,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程栋忍不住问道:“郑教头,现在外面的局势,真的已经到了这么紧张的地步吗?我以前只是个码头上的脚夫,每日只想着填饱肚子,对这些朝堂大事确实一无所知。咱们大宁王朝……竟已被外敌威胁到这种程度了?”
“是啊,你们这些在底下奔波的普通百姓,消息闭塞,又哪里能知晓这么多。”郑教头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如今整个国家,都面临着北地狄人的入侵。那帮蛮子,茹毛饮血,年年岁岁在边境骚扰不休,今年更是变本加厉,听说北边好几个州的城池都已经被他们攻破了。我们交州外围虽然驻扎着十二个营的卫军,可前线传回来的消息说,已经有一个营被打烂了。”
一个营!
程栋心头大为震动,那可是数千条活生生的人命!
“我堂堂大宁王朝,地处中原腹地,物阜民丰,怎会连区区北狄都打不过?”
“想当年,我们大宁开疆拓土,打得那些北狄百年不敢南下牧马,四方来朝,何等威风!那时候,谁会把他们放在眼里?”
郑教头说到此处,话锋一转,满是自嘲悲凉,“可谁能想到,就在这短短的十几二十年间,局势竟会败坏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程栋的思维还带着一丝前世的惯性,下意识地问:“难道……难道我们就不能派使臣去和谈,与外族交好吗?”
“交好?”郑教头冷笑一声,“之前那些年,朝廷为了安抚他们,年年都给他们送去大量的金银、丝绸和粮食,美其名曰‘岁供’。可现在呢?他们的胃口越来越大,已经不满足于那些赏赐了,直接就拔刀打了过来!”
“跟这帮北边的蛮人,没什么道理可讲。他们脑子里根本没有仁义礼智信这套东西,想撕毁协议就撕毁,想打就打,跟一群喂不熟的恶狼没什么两样!”
程栋听完,陷入了长久沉默。
他前世在历史书上读到的那些王朝末年的景象,似乎正在这个世界,以一种更加真实、更加残酷的方式上演。国库空虚,边防糜烂,外敌叩关……一幅末世画卷在他脑海中缓缓展开,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郑教头见他神色凝重,便也不再多说这些沉重的话题,转而道:“行了,这些离你还太远,先别管了。我今天正好有事要安排你去做。”
程栋却象是没听到他的话,目光被公房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巨大舆图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幅用厚重皮纸绘制的地图,边缘已经泛黄卷曲,上面用浓淡不一的墨迹勾勒出山川河流与城池的轮廓。
郑教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他看得出神,倒是有些意外,随即又笑了笑:“你这小子,居然对这地图也感兴趣?看来你心里还是有点责任感的,知道关心一下天下大事。”
“郑教头,这是……交州的地图吗?”程栋指着那幅图纸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