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众人闻言,纷纷对视一眼,谁也未曾想到,当今陛下竟有如此决心为张居正平反。
众人不敢怠慢,当下躬身行礼道:
“臣等遵旨。”
朱由检目光扫过这行礼的十数人,他们身着各色官袍,品级不同,纹样各异。
他负手立于御阶,声音忽然转沉道: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卷《论语》,轻抚典籍封面道:
黄立极等人闻言一震,手中象牙笏险些落地。
张维贤等勋贵更是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天子竟在朝堂公然论党。
“朕不讳言党争。”
朱由检将书册扔到黄立极等人脚下,环视众臣道:
“但求诸卿记着,无论东林、楚党、浙党,袍服上绣的都是大明补子!”
话音未落,突然抓起案上茶盏掷地,清脆的碎裂声,惊得几位阁老跟跄后退。
“今日碎盏为誓!”
朱由检声音陡然拔高:
“自今而后,凡结党营私、倾轧异己者——“
猛地抽出墙上悬挂的尚方宝剑,寒光闪过,半截桌角应声而落:
“尤如此案!”
满殿文武扑通跪倒,官帽触地之声不绝于耳。
如今的朝堂,即便他大力压制各种纷扰声音,可几十年来形成的党争积弊,哪能一朝一夕便平息。
前世的崇祯,一听到党派之事,便将那些异样的发声强行打压下去。
结果被有心人利用,导致党争愈演愈烈,终之亡国。
黄立极与张维贤等人闻言,纷纷面面相觑,此刻大家脸上满是震惊,大声道:
“陛下圣明!臣等敬佩!”
朱由检却已还剑入鞘,目光扫过阶下众人,亲自走下御阶,扶起最前的黄立极,替他正了正歪斜的梁冠:
“黄卿精通朝堂政事,日后整军屯田,还赖卿多费心平息朝议。”
朱由检伸手扶起黄立极后,不等殿内众人从刚刚震撼中回过神,便已转身径直朝殿外而去,
今日这偏殿之中,敲定的桩桩件件,哪一桩不是牵动国本的大事。
是该留些馀地,让这群心思各异的臣工们自己琢磨琢磨了。
此刻殿内勋贵以英国公张维贤马首是瞻;
拥皇派黄立极、施凤来等聚在一处;
锐意革新的徐光启、袁可立自成气象;
东林的韩爌、许宗礼等人亦在其中。
天子一走,殿内顿时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资格最老的黄立极,捡起仍在脚步的论语,意外颇深的说道:
“诸位同僚,熟读论语,想来陛下今日所言,定下这许多方略,大家伙儿心里…可都有章程了?”
他黄立极能稳坐首辅宝座,靠的就是这份善体上意、推波助澜的本事。
今日陛下如此给力,他岂能不敲敲边鼓,把火烧旺些?
勋贵们互相递着眼色,最后还是张维贤这位老牌国公爷站出来,声音洪亮:
“黄阁老放心。京营诸将那边,老夫自会约束。”
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身后几位勋贵,
“陛下连皇庄都舍得,我们这些世受国恩的,难道还不如陛下?”
张维贤越想越觉得,这次押宝新帝,怕是押对了!这位爷,真真与众不同。
话音未落,成国公朱纯臣突然出列。这位平日跋扈的勋贵今日却格外恭谨:
“英国公所言极是。昨日犬子还说要清退侵占的军屯下官这就回去严加管教!
徐光启与袁可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振奋。
陛下今日种种举措,桩桩件件都是在为他们这些想做事的人铺路搭桥啊!
眼见勋贵这最难啃的骨头都松了口,两人心中那块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只见徐光启捋着花白胡须,眼中精光闪铄:
“二位国公高义。不过“
他转向许宗礼,
“许总宪,那赃罚库的银钱,是不是该“
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转向韩爌、许宗礼、几位东林一脉。
只见那素来寡言的许宗礼先开了腔,带着点无奈:
“诸公看我作甚?我等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陛下旨意,遵行便是!”
他今日态度,倒比往常干脆许多,自从他们督察院,督察罚脏库以来,朝廷各部要想调银可不是那般简单。
韩爌闻言,捋须一笑,带着点自矜:
“许兄所言甚是。况且…为张江陵平反之事,可是老夫先提的。”
他这话半是表态,半是提醒。能站在这殿里的,谁不是人精?
若还摸不清陛下的脉搏,这几十年宦海,岂非白混了?
“今上自践祚以来,”
一直沉默的李国普忽然开口,带着由衷的感慨,
“行事虽偶有仓促之处,然谋定后动,章法渐成,实乃瑕不掩瑜啊!”
他可是亲身经历过薛凤翔纵火案的雷霆手段和招抚毛文龙的曲折,深知这位少年天子的手腕。
今日一直冷眼旁观的孙承宗,此刻也微微颔首,对李国普道:
“元治兄说得是。幸得圣天子在位,不畏积弊,锐意求新,此实乃社稷之福!”
他与李国普同出保定高阳,一直视其为后辈子弟,私交甚笃,即便李国普曾被视作“阉党”,也未曾疏远。
韩爌听了,心头也是一动,接口叹道:
“是啊,陛下每每别出心裁,如那蜂窝煤、净街夫役之策,初闻令人瞠目,细思之下,却暗合民生至理,别具深意…”
他说话间,不由得瞥了眼神情坦然的许宗礼,难怪这老许今日转性如此之快,怕是早就嗅到风声,再不转舵,怕是要在这新朝浪潮里搁浅了!
众人又在殿中唏嘘感叹了片刻,品评着今日种种,皆感心绪难平。
最后还是黄立极这位首辅站出来收场,他环视一周,朗声道:
“好啦好啦!陛下英武,乃我等臣工之幸!吾辈只需恪尽职守,尽心辅弼便是!都散了吧!”
说罢,他率先迈着方步踱出殿门。众人鱼贯而出,殿内霎时安静下来。
恰在此时,一股带着深秋凉意的穿堂风,呼地灌入殿中,卷起地上些许浮尘,打着旋儿。
仿佛将方才的喧嚣与尘埃,一并拂去,只留下满殿清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