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霖等人听完，面上不动声色，这看似寻常的差遣调动，谁又敢细究？只能默然点头。
恰在此时，乾清宫那沉重的殿门“吱呀”一声开启。
曹化淳手持拂尘，立于高阶之上，目光如扫过阶下众珰，尖细的声音划破沉寂：
“陛下口谕——召尔等入殿觐见！”
太监们顿时敛了声息，按品级高低排成一列，王体干领头，涂文辅，高时明紧随其后。
踏入大殿时，檀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映出他们帽上缀珠的倒影。
“奴婢等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的数十位内廷宦官，齐刷刷跪伏在这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山呼万岁之声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
朱由检高踞于御座之上，目光缓缓扫过阶下：
这些或身着像征顶级恩宠的绯红蟒袍，或披挂御赐飞鱼服，头戴三山帽。
平日里在各自衙门里威福自享的头面人物，此刻无不匍匐在地。
朱由检放下手中那份关于京营整饬的奏疏，唇角微扬：
“都平身吧。”
“谢陛下隆恩！”
众太监如蒙大赦，这才敢小心翼翼地起身，垂手恭立两侧，偌大的殿内，落针可闻。
“这些时日，朕着曹化淳领衔稽察司，核查尔等行止，厘清内外勾连，查了不少事。“
朱由检的声音不高，却清淅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你们递的密匣朕都看了，有些建议倒也中肯。“
话音未落，身为稽察司主事之一、同时也是司礼监掌印的王体干，立刻趋前一步，躬身奏道：
“为陛下分忧，肃清宫闱，乃奴婢等份内之责。”
其馀太监见状，也连忙齐声附和：
“奴婢等愿为陛下效死！”
他登基以来，心力多耗于朝堂之上，对内廷难免有所疏漏。
看来此番稽察，敲山震虎，效果已显。
朱由检看着阶下这群心怀忐忑、强作镇定的面孔，忽然想笑。
“尔等忠心，朕已知悉。此番核查，尔等与魏阉牵连不深，这点朕心里有数。”
他顿了顿，指尖在御案上轻叩，
“朕不是擅杀之人，只要你们今后用心当差即可，都起来吧！“
此言一出，殿中那无形的紧张气氛骤然松缓了许多。
太监们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纷纷叩首起身道：
“奴婢等叩谢陛下天恩！自今而后，定当肝脑涂地，忠心值守，绝不负陛下圣恩！”
“恩。”
朱由检微微颔首，目光在人群中巡视，最后落在一个角落：
“尔等之中，谁是天寿山守备太监孟进？”
殿中众珰的目光瞬间聚焦。只见一名身着青袍、面相敦厚的中年太监，闻听此言浑身一颤。
慌忙从后排挤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些许徨恐：
“启…启禀万岁爷！奴婢…奴婢正是天寿山守备太监孟进！”
这太监约莫四十许，布袍的袖口磨得发亮，脸上带着风霜之色，想来是在皇陵守了不少年头。
朱由检见他徨恐，放缓了语气：
“不必惊慌，朕今日唤你前来，是有桩要紧差事，欲委派于你。”
孟进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
他们这些守陵太监，平日里连紫禁城的边角都难踏足，今日竟能得陛下亲授差事？
他忙深深叩首，额头抵在金砖上，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请陛下示下！奴婢万死不辞！”
朱由检端坐御座，目光沉静地，注视着阶下这位守陵太监，缓缓开口：
“朕先前曾降谕，要在皇兄陵寝附近择地，营建恩济院。此事，尔天寿山守备衙门，可曾着手操办？”
此话一出，殿内顿时安静了几分，目光瞬间聚焦于孟进身上。
这天寿山守备太监一职，品秩虽不甚高，多为正六品或从五品。
然实则职司护卫皇陵，掌管着明十二陵的大小事宜，论起实权来，比那些京中闲散太监要重得多。
孟进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他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粗布袖口扫过三山帽的缀珠：
“启禀万岁爷！奴婢……奴婢正欲寻机陈情，此事进展缓慢，非奴婢怠慢圣谕，实乃力有未逮啊！”
他声音发颤，带着无尽委屈：
“自奴婢上任以来，陵卫军户十室九空，如今堪用者，不足三千之数。奴婢纵有忠心，亦如无米之炊，巧妇难为啊！”
按制，天寿山每座皇陵皆需设卫所重兵拱卫。
可这地方禁绝开垦，怕坏了龙脉风水，朝廷的粮饷又时常拖欠，帐面上的人数看着不少，实际上早就逃得七七八八，剩下的也多是老弱病残。
朱由检闻言，脸上并未露出意外之色，这些日子见多了明朝的积弊，早已习以为常。
他沉吟片刻，目光扫过站在前列的王体干：
“陵卫空额之事，朕自有计较。尔且先回天寿山，于陵区外围修建恩济院。
同时择一风水合宜，不碍龙脉之佳地，着手规划营造庭院。规制不必奢华，但求坚固实用。”
朱由检缓缓扫视殿中然后跑出计划已久的方略：
“自今而后，凡内廷正五品及以上之太监，年迈致仕或伤病难任者，皆可入住此别院颐养。”
按照洪武年间的旧制：宦官各监的太监为正四品，左右少监从四品，左右监丞正五品，各司正、各局大使也都是正五品。
在场的宦官们大多品级都不低于五品，听到朱由检提升自己的待遇。
纷纷把目光投向朱由检和王体干，眼里闪过惊喜与关切。
这可是关乎自己日后归宿的大事，可比什么虚职荣宠实在多了，由不得他们不上心。
朱由检看着众人的反应，心中了然。
他也是看到内库近来进项颇丰，才想着改善一下这些高级宦官的养老生活，这既是恩宠，也是一种笼络。
一直沉默的御马监掌印太监涂文辅，反应最快，上前一步行礼道：
“陛下厚恩，奴婢等铭感五内！
此刻脸上满是激动，也难怪他如此积极，如今勇卫营开始选拔，他的小金库日渐萎缩，能在这次清洗中保全自身已属不易。
估计这群宦官里，自己是一定要去的，自然要格外上心。
王体干与孟进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亦齐声应道：
“奴婢等谨遵圣谕！必当尽心竭力，督造妥善，不负陛下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