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不久,魏忠贤那档事闹得沸沸扬扬,朱由检也因此多日不曾上朝。
是以昨日朱由检降谕,说今日经筵必当如期举行时。
朝堂诸臣面对朱由检登基后首开秋日讲学,显得极为重视,皆精心准备,不敢有丝毫懈迨。
“吉时到——”
王体干那尖利的嗓音划破长空。
朱由检随即身着月白缂丝龙纹常服,在近侍扈从下,踏过汉白玉阶,移驾文华殿。
朱由检登上御座,抬眼望去阶下群臣蟒袍玉带罗列,朱红廊柱与飞檐斗拱间相互映衬,气象极是恢弘庄严。
鸿胪寺卿傅懋光唱礼,阶下文武纷纷摒息垂手。
知经筵事孙承宗,同知经筵事施凤来、张瑞图、温体仁四人。
整肃袍笏趋步出班,走到殿中紫檀讲案前,整冠振衣躬身行礼。
孙承宗手持牙笏,率先开口道:
“陛下圣明,今日臣等恭为陛下开讲《论语·颜渊》篇,恭请御览。”
早有内侍将御览典籍捧至案上,朱由检对此篇也早已了然于心。
听到孙承宗选择此篇开讲,他神色平静,微微颔首道:
“善。”
等到四人将全文朗读完毕后,殿内一片安静,众人皆等待着陛下的回应。
孙承宗复执笏,微微抬头问道:
“陛下可有疑义垂询?”
朱由检皱眉思索片刻,缓缓开口问d道:
“‘不忧不惧,斯谓之君子已乎?’此言和解,难道现在不忧愁,不恐惧,就可以称为君子吗?”
孙承宗闻言捋须,思索片刻,开口解释道:
“陛下明鉴。君子之不忧不惧,非因懵懂无知,实乃问心无愧,内省不疚。
胸怀坦荡如日月行空,忧惧自何而生?故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此乃君子坦荡之境也。”
“然则,究竟何以为君子?”
朱由检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诸臣。
施凤来闻此立刻出列,他身姿挺拔,开口便引经据典道:
“若世道艰难,现实与心中道义相悖,君子又当何以自处?”
当听到这里,只见四人相互对视一眼,然后只见温体仁沉吟片刻,微微低下头,思索片刻后缓步上前道:
“陛下思虑深远。述而》有训:‘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君子处世,贵乎明辨,君子权变。当如《易》云‘穷则变,变则通’。但守本心如磐石,纵时局翻复,亦可立于不败之地。”
朱由检听罢,哈哈哈大笑,起身朝着众臣开口说道:
“诸卿之言,朕得闻君子守正应变之道,获益良多。”
说完,朱由检朝着四人微微一欠身。
孙承宗连忙躬身还礼,眼中难掩赞许之色道:
“陛下天资颖悟,实乃社稷之福。惟愿陛下持之以恒,躬行圣学,则天下幸甚。不知陛下可还有垂询?”
朱由检端坐御座之上,目光看向远方,最终落回四位师傅身上,缓缓开口,却字字清淅道:
“昔日齐景公问政于仲尼,夫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乃伦常之基石。朕欲闻,以卿等今日之见,此圣训于当世,可有新解深意?”
此言一出,文华殿内气息为之一凝,他们四人选《颜渊》篇开讲,本意乃在导引新君行仁政、省刑罚,未料朱由检竟单刀直入,问政论语还问有何新意。
这这这
孙承宗猛地一震,他瞥见温体仁低头盯着青砖缝里的蚂蚁,好似在疑问,那小东西怎么扛着比自己大两倍的碎屑艰难前行。
而顺着施凤来袍袖下急促的手势,让他看向张瑞图捻须的手指僵在半空。
只见张瑞图正在斟酌字句,慎之又慎的开口说道:
“此乃万世不易之理。然纲常非桎梏,君为臣纲间,贵在‘仁’字贯通。就象……”
张瑞图偷瞄御座上朱由检的眉峰,
“就象这文华殿的梁柱,看似各司其职,实则同撑一片天。”
御座之上,朱由检闻言唇角微扬,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锐光道:
“既然张阁老言‘君为臣纲’,朕自问登基以来恪尽职守,并无过失,那这些时日&039;自劾&039;匣中,群臣攻讦,朕观之也有理有据。此等情状,岂非悖逆了君臣伦常之道?诸卿对此作何解?”
朱由检此番就是要向群臣宣布,朕知晓尔等过失,若尔等不恪尽职守,那就别怪朕动用裁决权
阶下群臣闻此,更是心头剧震徨恐不安,原本和谐的气氛突然转变。
就在这鸦雀无声的寂静中,队列中一人深吸一气,越众而出,正是左都御史许宗礼。
他整肃衣冠,向御座躬身行礼,朗声道:
“陛下圣明烛照,臣近日恰与户部苏尚书,会查脏罚库银项,于此君臣之道,偶有所得,愿陈圣听。”
随即就在众臣惊诧目光中,许宗礼神色镇定侃侃而谈:
“君臣之道,固如天经地义。先进》有云:‘以道事君,不可则止。’论语中早有明训。
陛下圣明,此举真是陛下英明之处,为人臣者,自当尽忠职守,劝谏有道。而君臣之间,若能相互信任,则天下可安。”
朱由检目光紧紧盯着许宗礼,紧追不舍的问道:
“然则君臣之间,权责如何厘定?行事岂不易生龃龉?此中分寸,何以把握?”
故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君臣相与,贵乎推诚布公,信义为本。礼存则忠生,信立则国治。”
许宗礼神色躬敬的回答,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却清淅而坚定。
还能这样!
这和叶向高当日指责自己以权谋御臣,有何区别。
这群文化人,都是这样的吗?骂人不带脏字的。
本想取得裁决权,在他们心中埋下猜忌的种子,却被许宗礼说的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