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向高闻言,心头一叹,默默的抽回袍角,也暗恨钱谦益这群人无能。
那晚议事时,还信誓旦旦说已安抚好黄宗羲等人,此刻却让这少年成了活靶子。
目光再次看向钱谦益,几乎咬碎银牙,若非这群“猪队友”擅作主张,何至于此!
钱谦益被叶向高连番怒视,已是汗流浃背,慌忙辩解:
“叶相息怒!老夫也没想到事态竟至于斯!昨日我已让人照看太冲”
“够了,别说了!”
叶向高目光一瞟,见到黄立极等阁臣也到近前,急忙打断。
施凤来抢先一步,怒斥众人道:
“尔等行径,简直是胡闹,岂有此理!竟忍心驱策一十九岁之丧父少年,行此险着?”
大家都是千年老狐狸,这点手段谁不知,竟然无耻到用一位丧父之人来做文章。
这位浙江同乡气得胡须乱颤,目睹同乡俊彦被如此利用,痛心疾首。
想到这里施凤来痛心疾首,转向黄宗羲,语气痛切的说道:
“黄宗羲你父之案,干系重大,自有朝廷法度勘验详查!汝不在馀姚潜心向学,跋涉至京受人蛊惑,搅扰宫禁,是何道理?!”
“毋需你在此假惺惺,猫哭耗子!”
黄宗羲悲愤之馀,显然不会领同乡之人的人情,反而觉得自家父亲的死因和施凤来也有关,怒目圆睁,眼睛里满是仇恨。
“你……!”
施凤来见此,顿时气的吹胡子瞪眼,还想出声说些什么,却被黄立极抬手止住。
“好了,存梅兄不必动气。”
黄立极目光深沉,意味深长地扫过叶向高,
“事已至此徒争无益。是非曲直,自有陛下判决!”
他早已知晓叶向高方才陛见,此刻乐得静观东林一脉,如何收拾这自家点起的火。
“陛下驾到——!”
内侍监王承恩那独特的嗓音响起,回荡在午门广场上。
众人闻声,瞬间收敛各自神情,按照班次肃立。
方才的喧嚣混乱,竟在须臾间化作一片鸦雀无声的秩序井然,仿佛早有预演。
等到朱由检端坐在临时设下的御座之上时,身前已跪着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青衫士子。
朱由检眼神锐利地看向面前跪着的青年,心中波澜翻涌。
此人便是后世所称明末清初三大思想家之一,那着《明夷待访录》评击君主专制。
指责皇帝为“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可以说是最先提出君主立宪制思想的人。
想到这里,朱由检几乎下意识地想要杀掉他,此等思想,可和他所施行的君主集权之路,水火不容!
正在这时黄宗羲出声打断其思绪。
“陛下!”
黄宗羲双手高举一纸诉状,声音因激动而微颤,
“此为学生泣血所书诉冤之状,伏乞陛下御览!”
朱由检见此朝王承恩看了一眼,
王承恩会意,急忙小跑着把诉状拿来,然后躬身呈上御前。
朱由检展开状纸,但见字字如血,行行含泪,
“……生幼失怙恃,茕茕孑立。今虽九死而犹未悔,唯愿家父沉冤得雪,泉下暝目……”
凄楚之情,让人看着不禁潸然留下。
然而,朱由检越往下看,心中越是惊疑不定:
莫非正是因为其父此番冤狱,才在他心中埋下质疑君权的种子?
只怕今天自己这处理不好,这日后还不知道他会如何编排自己的,毕竟正史不一定够正,但野史一定够野,而且好象他的儿子可也不是吃素的。
正当朱由检看着诉状,权衡利弊之际。
午门外只见以英国公张维贤为首的勋戚队伍中,许显纯竟赤裸着上身,背负荆条来到午门。
这一幕让人无不惊愕,何至于此?
等到许显纯跪到朱由检面前,眼中含泪,声音哽咽道:
“臣许显纯,御前失仪,致君父忧劳,罪该万死!请陛下重责微臣!”
“陛下!”
黄宗羲看见原主到来,双目赤红,厉声:
“正是此贼!昔年执掌南镇抚司诏狱,构陷忠良,致家父含恨而终!恳请陛下明正典刑,为家父申冤!”
“陛下容禀!”
许显纯早有准备,立刻高声辩驳,
“绝无构陷之事!彼时黄尊素、汪文言等,在京师散布流言,蛊惑人心,乃其行迹败露,自投罗网!臣等依律审问,皆有案可稽!陛下明鉴万里啊!”
朱由检看着黄宗羲那誓不罢休的眼神,强压下心头思虑,目光转向内阁首辅黄立极:
“黄卿,此案纷扰,卿以为当如何处之?”
黄立极何等老辣,面对此事岂肯轻易沾手?
他躬身一揖,滴水不漏地奏道:
“陛下,双方各执一词,情状胶着。臣以为,当依祖宗法度,详查旧档,明辨是非,方为公允。”
说完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叶向高等人,将皮球稳稳踢回。
韩爌想到叶向高出殿时的神色,加之许显纯随勋贵同来,再加之黄立极此事率锅,便知事有蹊跷,顾不得看戏,急忙出列找补说道:
“启禀陛下,此案胶着难断,臣以为当移交宗人府审理。盖因许显纯身兼勋戚、锦衣要职,实属‘八议’之中‘议亲’、‘议贵’、‘议故’之列,理当由宗室府衙裁断!”
朱由检闻言,不由深深看了一眼这位曾入阁的老臣,沉声问道:
“既如此,如今宗人府是何人署理?”
阶下片刻沉寂,无人应声,黄立极只得再次出列:
“回陛下,宗人府事务暂由礼部代管。然原该署理此事的礼部侍郎李某,因涉及魏逆一案,现下正羁押于刑部大牢待审。”
“什么?”
朱由检听到这个宗人府侍郎,竟然被自己关进大牢后无人署理勃然大怒,
“宗人府掌皇族谱牒、玉牒,维系天家体统,岂能形同虚设,无人署理?!”
想到大明宗室,亲王郡王、镇辅奉国,还有众多没上名册者,何止数十万众!
还有数桩宗室悬案未决,朱由检越想越气,断然下旨:
“宗人府干系重大,不容轻忽!着成国公朱纯臣领左宗正,钱谦益以礼部右侍郎衔兼右宗正,即刻署理此案,务求公允!”
“啊?!”
听到任命的两人都是一愣,朱纯臣本在左都督府坐享清闲,吃着空饷乐得逍遥,何曾想这烫手山芋竟砸到自己头上?
钱谦益更是心头冰凉,他身为“江左三大家”之一,文名显赫家资丰厚,更是堂堂万历三十八年探花郎。
按常理,此刻就应入阁拜相提升家族门楣,岂料竟被扔到得罪人的宗室杂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