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之上,死寂无声。
那头元婴级的冰原熊王,此刻不再是山岳般的庞然大物。
它变成了一张印在雪地上的、巨大而扁平的血色图画。
骨骼、内脏、皮毛,被一种无法理解的伟力,均匀地碾压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狂风卷过,带起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月璃握剑的手在轻微发颤。
那不是恐惧。
而是一种源于剑客本能的、对于绝对力量的战栗。
刚刚那一指,没有法术的波动,没有神通的轨迹。
那是规则。
是天地规则本身,具象化的一次裁决。
她的剑道,在这一指面前,脆弱得象一张薄纸。
傅青崖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他引以为傲的、坚若磐石的道心,出现了细密的裂痕。
他一直坚信的苦修、循序渐进,在苏辰这轻描淡写的一指面前,显得无比荒谬,无比可笑。
钱万贯则是直接瘫坐在了甲板上,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飞舟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苏辰收回手指,面色平静如常。
他的脑海中,系统的警告音犹在回响。
【警告:法则复刻将大量消耗世界本源,请谨慎使用。】
世界本源。
他咀嚼着这四个字。
念头在识海中翻涌,让他第一次对自己这逆天的金手指,生出了一种沉重的认知。
这力量,不是凭空而来。
每一次动用,都是在从这个本就残破的世界身上,抽取血液。
就在这时,苏辰的目光微微一凝。
他看向不远处。
风雪之中,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老人。
老人身披一件不知由何种兽皮缝制的灰色长袍,手中拄着一根枯木法杖,脸上的皱纹深刻得仿佛承载了千年的风霜。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
仿佛从创世之初,就在那里。
若不是苏辰的神识刚刚完成了一次恐怖的跃迁,几乎无法将他从这片茫茫天地中分辨出来。
兽潮早已溃散奔逃,为何此人还敢独自停留。
老人浑浊的眼睛,没有看那熊王惨烈的尸骸,也没有看伤痕累累的飞舟。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苏辰。
那目光穿越了风雪,穿越了距离,看透了苏辰的皮囊,直抵他灵魂最深处的秘密。
“小友,可否借一步说话。”
一道苍老而平静的声音,并非从空气中传来,而是直接在他的识海中响起。
苏辰眼瞳骤然收缩。
飞舟上的其他人,包括月璃在内,都没有任何反应。
这句话,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
他审视着老人,对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宛如冰封的湖面。
“在此等我。”
苏辰对傅青崖等人留下一句话,身影一动,已然飘落飞舟。
他一步步踏着积雪,走向那个神秘的老人。
月璃下意识想跟上去,却被傅青崖拦住。
“苏先生自有分寸。”
傅青崖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望着苏辰的背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苏辰走到老人面前十丈处,停下脚步。
他没有开口,只是用同样平静的目光回敬对方。
老人浑浊的眼珠动了动,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然后,他说出了第一句话。
“你的灵魂,不属于此界。”
轰。
这句话宛如一道无声的天雷,在苏辰的识海中轰然炸响。
尽管他早有预料,但当这个最大的秘密被一个陌生的存在如此直白地戳穿时,他全身的肌肉还是不受控制地绷紧。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然而,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谦逊的模样。
没有波澜。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在听一句与自己无关的呓语。
他的大脑在疯狂运转。
对方是谁?
目的为何?
是敌是友?
暴露这个秘密,是试探,还是威胁?
老人看着苏辰的反应,那双死寂的浑浊眼中,透出审视的认可。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苏辰完全没想到的动作。
他松开了手中的枯木法杖。
法杖无声地插入雪地。
老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灰色长袍,对着苏辰,郑重地、深深地,跪了下去。
双膝跪地,五体投地。
这是一个最古老,也最谦卑的跪拜大礼。
苏辰彻底愣住了。
这比对方直接动手,还要让他感到震惊与不解。
“前辈,这是何意?”
他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老朽北原星士一脉,观星叟。”
老人没有起身,依旧跪伏于地,声音苍老而悠远。
“老朽拜的,不是你。”
“而是你身上,那一点……重启此界纪元的可能。”
观星叟。
苏辰的记忆深处,一段在天衍宗古籍中看到过的文本浮现出来。
北原星士,一群神秘的苦修者,不修灵力,只观星辰,据说能窥探天机,预知未来。
观星叟缓缓抬起头,目光悲泯。
“你从界外而来,带来了不属于此界的法则与智慧。”
“你用那一方墨砚,创造秘境,无中生有,让一个三流宗门在短短时间内,拥有了堪比二流宗门的底蕴。”
“在所有人眼中,你是祥瑞,是天命之子。”
观星叟的话语,是一把把无形的尖刀,剖开了苏辰所有的伪装。
“但他们不知道……”
老人的声音变得无比沉重。
“你的每一次创造,每一次无中生有,都在加速透支这个世界最后的潜力。”
“你的道,是‘有为之道’,是索取之道。”
“对于一个即将油尽灯枯的世界而言,你的存在,是一剂猛药,也是一味……最烈的‘有为之毒’。”
有为之毒。
苏辰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想起了系统刚刚的警告。
【警告:法则复刻将大量消耗世界本源。】
原来如此。
他所谓的创造,所谓的百倍返还,其本质,都是在压榨这个本就濒临死亡的世界。
一股巨大的、沉重的枷锁,仿佛在这一刻,套在了他的灵魂之上。
苏辰沉默了。
他看着跪在身前的老人,看着他眼中那抹深沉的悲哀。
良久。
他缓缓开口。
“若世界已死,谈何潜力?”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风雪中异常清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与其在寂灭中枯萎,不如在燃烧中新生。”
“先救活它,我们再来谈论代价。”
“这毒,我饮了。”
观星叟浑浊的眼睛里,渐渐亮起光芒。
他看着苏辰,仿佛在看一个走在悬崖边缘,却毅然选择继续前行的人。
他没有再劝说。
他缓缓站起身。
“好一个‘先救活,再谈代价’。”
“看来,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观星叟从怀中摸出一卷古旧的兽皮,递给苏辰。
“这是老朽观星百年,看到的一些‘蛀虫’,他们藏在暗处,也在吞噬这个世界,他们是你的敌人。”
苏辰接过兽皮,展开。
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便剧烈收缩。
【窃道者名单】
第一个名字,赫然是——东玄道盟,副盟主,长生子。
苏辰收起兽皮,对着观星叟深深行了一礼。
“多谢前辈。”
观星叟摆了摆手,他拄起法杖,转身准备离去。
风雪似乎更大了。
他的身影在风雪中变得模糊。
一道飘渺的声音,顺着风,钻入苏辰的耳中。
“孩子,你将来会面临一个选择。”
“是救一人,还是救苍生。”
“希望到那时,你还能记得今日所言。”
话音落下,老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风雪之中。
只留下苏辰一人,独立于苍茫雪原之上。
他握着那份沉甸甸的名单,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
救一人,还是救苍生?
他的眼中,闪过自嘲。
他现在,连自己都未必救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