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的水汽尚未在曲阿城外的原野上完全散去,孙策的大军便已如江潮般汹涌而至。中军大纛之下,“孙”字旗迎风猎猎,旗下孙策身披玄漆筒袖铠,肩吞兽头,胯下骏马,顾盼自雄,锐气直冲云宵。其身侧,周瑜一身亮银札甲,外罩素白战袍,儒雅中透着沉静,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对面连绵的联军营垒。
联军大营,依托曲阿水网地势,营寨相连,壕沟纵横,鹿角重重,旌旗蔽空。中军旗下,刘备与太史慈并辔而立。太史慈铁甲玄袍,目光沉凝地望着远处那杆“孙”字大旗,心中波澜微起。孙伯符……果然如泰明所言,英气逼人,锐不可当。若非命运弄人,我与他,或许真能成为惺惺相惜的对手,乃至知己。这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更坚定的战意取代——如今各为其主,他要为刘备,为纪清描绘的未来,在此地将这头江东猛虎牢牢拦住。
孙策用兵,向来崇尚进攻。他甚至未做过多休整,便挥军前压,以大将韩当为先锋,直扑联军左翼一处由刘繇部将陈横防守的营寨。
“儿郎们,随我破敌!”韩当须发贲张,手持长刀,一马当先。其麾下士卒皆是百战老兵,攻势凶猛。
陈横虽名不见经传,却颇有胆气,他谨记太史慈“深沟高垒,挫其锐气”的方略,指挥士卒凭借工事,以弓弩密集攒射。箭矢如雨,将冲锋的孙策军射倒一片。然而韩当勇猛,竟冒着箭雨,率亲兵突至寨前,挥刀猛劈鹿角。
眼看左翼营寨岌岌可危,一彪人马从联军中军侧翼杀出,为首将领正是徐盛!
“韩当休得猖狂,徐文向来也!”徐盛大喝一声,挺枪直取韩当。两马相交,枪刀并举,战作一团。徐盛年轻气盛,武艺精熟,竟与老将韩当斗了十数回合不分胜负。其麾下士卒趁机以弓弩支持,又将一波试图靠近的孙策军射退。
孙策在中军望见,见韩当被阻,左翼攻势受挫,眉头微皱。周瑜在一旁轻声道:“伯符,敌军早有准备,营垒坚固,强攻恐损伤士气。不若暂退,再寻良机。”
孙策冷哼一声,却知周瑜所言在理,遂下令鸣金收兵。韩当听得金声,虚晃一刀,拨马便回。徐盛也不追击,勒住战马,横枪立于营前,其英武之姿,令联军士气为之一振。
初次试探受挫,孙策并未气馁。次日,他改变策略,以黄盖、蒋钦各领一军,分别佯攻联军左右两翼,吸引注意力,而自己则亲率周泰、凌操等精锐,直扑联军看似最为厚实的中军,企图以雷霆万钧之势,中央突破!
“孙策亲自来了!”联军中军阵中,士卒一阵骚动。那杆“孙”字大旗如同移动的火山,带着无匹的气势碾压而来。
太史慈目光一凝,沉声对身旁的刘备道:“主公,孙策欲行斩首之策。慈请命迎击!”
刘备按剑而立,神色镇定:“有子义在,备心安。然不可硬拼,当以计破之。”
太史慈点头,随即下令:“仲坚、伯信,领丹阳兵于阵前布圆阵,以强弓硬弩御敌!叔至,领中军精锐刀盾手于阵后待命,听我号令!”
命令迅速传达。许耽、章诳皆是丹阳旧将,对太史慈已是心服,闻令立刻行动。丹阳兵素以悍勇着称,此刻依令结阵,箭矢如飞蝗般射向冲锋的孙策军。
孙策挥刀格挡箭矢,速度丝毫不减,口中大喝:“太史慈!可敢出阵与我一战!”声若雷霆,试图激将。
太史慈立于门旗之下,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冷静地观察着战场态势。他见孙策军前锋已深深嵌入己方箭阵,虽勇猛,但阵型已略显脱节,立刻挥动令旗:“叔至!率刀盾手,侧击其锋!”
“领命!”陈到早已蓄势待发,闻令即率麾下精锐,如一把尖刀,从侧翼猛然撞入孙策军的冲锋队列。这些士卒皆是关羽亲手调教,悍不畏死,顿时将孙策军的攻势拦腰截断。
孙策中央突破的攻势被太史慈巧妙化解,陈到的侧击虽未能伤及孙策根本,却也成功阻滞了其锋锐,迫使孙策本部与先锋周泰部之间出现了一丝短暂的脱节。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联军右翼,一名隶属于刘繇军的年轻军侯,眼见孙策中军大旗在前,主将太史慈正全力应对正面之敌,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血勇直冲顶门。他甚至来不及向上官樊能请示,猛地一夹马腹,率着自己麾下数十名同样悍不畏死的乡党子弟,从混乱的战局缝隙中悍然杀出,直扑向那杆耀眼的“孙”字大旗!
“保护主公!”孙策身边的亲卫大惊,连忙上前阻拦。
那年轻军侯却毫无惧色,手中一杆铁矛使得泼风也似,竟接连挑翻两名孙策亲卫,其麾下士卒也个个奋勇,一时间竟在孙策严密的亲卫阵型中撕开了一道小口子!其人身手矫健,矛法狠辣精准,显然并非庸手。
“恩?”孙策正待挥军再进,忽觉侧翼有异,扭头便见一陌生小将竟已突近至数十步内,其势猛恶。孙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被蝼蚁挑衅的怒意,手中铁戟便要挥出。
“鼠辈安敢!”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响起。一直护卫在孙策右翼的猛将周泰,如同怒目金刚,挺刀便迎了上来!
“铛!”
铁矛与长刀猛烈交击,发出刺耳的巨响。那年轻军侯只觉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从矛杆传来,虎口迸裂,长矛几乎脱手,胸口更是气血翻涌。他心中骇然,深知绝非此将之敌,此刻绝非逞能之时!
电光火石间,他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借周泰这一刀之力,猛地一带马缰,战马嘶鸣着向侧后方旋开。他毫不恋战,对着麾下士卒大喝一声:“撤!”随即,这数十骑如同来时一般迅捷,利用战场上的混乱和友军阵线的掩护,几个穿插便脱离了接触,险之又险地退回了联军右翼阵中,只留下地上一片狼借和几名孙策亲卫的尸体。
周泰本欲追击,却被联军阵中射来的一阵密集箭雨阻住,只得怒骂一声,收刀回护孙策。
孙策望着那小将远去的背影,冷哼一声:“倒是个滑溜的泥鳅!”虽有不甘,但主要目标仍是太史慈中军,便不再理会这小股骚扰。
而在联军阵中,这一幕却被中军的太史慈尽收眼底。他眼中闪过一丝激赏。此子胆大心细,知进退,有锐气,是可造之材!
与此同时,周瑜在后方高处观望,见中军战况胶着,而联军两翼在黄盖、蒋钦的佯攻下稳如磐石,便知孙策的中央突破之计已难奏效。他立即对传令兵道:“命公覆、公奕变佯攻为实攻,全力压迫敌军两翼,为伯符分担压力!”
然而,联军阵中,鲁肃同样洞察了周瑜的意图。他向刘备建言:“主公,孙策军攻势已老,周瑜欲以两翼牵制。可令文向率骑兵自左翼出击,反冲蒋钦侧后;再令刘繇麾下樊将军,自右翼以弓弩支持,压制黄盖。”
刘备从善如流,命令下达。徐盛的骑兵如同旋风般杀出,顿时让蒋钦部阵脚大乱。而右翼樊能指挥的弩兵,也依仗营垒之利,将黄盖的攻势死死挡住。
中军阵前,孙策见攻势受挫,部众被陈到死死缠住,心头火起,竟亲自率周泰、凌操等将,直冲太史慈所在的中军大旗!
“太史慈!纳命来!”孙策势如疯虎,铁戟挥舞间,联军士卒触之即溃,无人能挡其锋锐。周泰、凌操紧随其后,如同两把尖刀,誓要撕开联军的内核。
太史慈见孙策亲自冲阵,知道不能再稳坐中军帐。他深吸一口气,对刘备道:“主公,慈去去便回!”言罢,挺枪跃马,率亲兵迎了上去。
他没有选择直接与孙策单挑,而是如同战场上的磐石,指挥若定:“长枪阵,前突!弓弩手,集中攒射孙策左右!”
太史慈本人则瞅准机会,张弓搭箭,“嗖”的一声,一支狼牙箭如流星般射向孙策身侧一名挥舞旗帜的骁将!那将应声落马,孙策军的冲锋势头为之一窒。
孙策挥刀格开射来的流矢,目光与远处的太史慈瞬间交汇。他看到太史慈眼神中的冷静与坚定,而非寻常武将面对他时的恐惧或狂热。孙策心中不由暗赞:好个太史子义!名不虚传!纪纲严明,临阵不乱,更兼一手神射,真乃大将之才!难怪能名动青徐!
然而,战场的平衡正在向联军倾斜。周瑜在高处看得分明,联军营垒坚固,指挥得当,士气高昂,己方猛攻一日,除了损兵折将,竟未能撼动其分毫。他望着对面联军中军那面“刘”字大旗,以及旗下隐约可见的儒雅文士,轻轻叹了口气:“子敬……果然是你。坚壁清野,以静制动,将伯符的锐气尽数消磨于此地。此战,难了。”
夕阳西下,鸣金之声从孙策军中响起。激战了一日的孙策军,如潮水般退去,只在战场上留下了无数尸骸与破损的兵甲。
联军大营中,虽也有伤亡,但士气高昂。刘备亲自巡营,慰劳将士。太史慈与徐盛、陈到、许耽、章诳等将汇集,清点战果。
待诸事稍定,太史慈特意唤来右翼主将樊能询问:“今日战阵之中,率数十骑突袭孙策本阵,又全身而退的那名年轻军侯,是何人?”
樊能连忙答道:“回太史将军,此人名叫沉衡,字子平,乃吴郡本地人,自幼习武,素有勇名,只是出身寒微,故一直屈居军侯之职。”
太史慈点头,当即下令:“召沉衡来见。”
不多时,沉衡来到中军大帐,甲胄上还带着血污与征尘,神色间虽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明亮锐利,见到太史慈,抱拳行礼,不卑不亢:“末将沉衡,拜见太史将军!”
太史慈看着他,沉声道:“沉衡,今日你擅自出击,虽险酿大祸,然临机决断,勇烈可嘉,更能审时度势,及时撤回,保全麾下士卒,可见并非一味鲁莽之辈。我擢升你为别部司马,增拨两百士卒于你麾下,望你日后谨守军纪,再立新功!”
沉衡闻言,身体微微一震,眼中爆发出惊喜与感激的光芒。他原本以为即便不受责罚,擅自出击也难获褒奖,没想到竟得如此重用!他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斗:“末将沉衡,谢将军提拔之恩!必效死力,以报将军!”
太史慈上前扶起他,勉励道:“好好干,在我军中,不问出身,只论才能与功绩。”
这一幕落在帐中徐盛、陈到乃至许耽、章诳等将眼中,众人对太史慈的识人之明和用人气度更为心折。而沉衡这名原本籍籍无名的“曲阿小将”,也由此正式登上了更大的舞台。
是夜,太史慈在写给纪清的信中,除了汇报战况,最后添上了一句私语:“泰明所言不虚,孙伯符确为人杰。然既为敌,慈必竭尽全力,为我主扼守此江东门户。另,今日于阵前发掘一勇锐之士,名沉衡,堪可一用。”
而在孙策的军帐中,气氛则要凝重得多。周瑜对眉头紧锁的孙策道:“伯符,曲阿已成僵局。强攻非良策,需另觅蹊径。或可遣水师扰其粮道,或可遣使再劝许贡……”
孙策一拳砸在案几上,不甘道:“难道就任由刘备在此立足?”
周瑜目光深邃:“且忍耐,待其露出破绽,或……南方有变。”
他们尚不知道,纪清在会稽的成功,即将让周瑜所言的“南方之变”,成为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