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一阵凉意袭来,周志军浑身一个激灵。
他磕掉烟袋锅子里的烟灰,抓起门口的两把镰刀,又去灶房揣上两个大白馒头,快步朝东沟走去。
春桃十八岁嫁给王结实,还没圆房,王结实就跑了,如今已是第四个年头。
她守了四年的空房,好不容易把王结实盼回来了,他却成了个废人。
春桃是周志军打心底里稀罕的女人,看着她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看着她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苦苦坚守,他心里的疼就跟刀割似的。
月亮躲在厚厚的云层里,只漏下一点朦胧的光,风吹得地里的庄稼叶子沙沙作响。
周志军蹑手蹑脚绕到棚侧背风处,用手指叩了叩棚杆,声音压得低哑,“结实家的?”
王晓红也在瓜棚里,他没敢直呼其名,这样既显得有长辈的分寸,又不至于逾矩。
春桃和王晓红躺在破席子上,都还没睡着。
春桃听见这声音,浑身一僵,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这个周志军,胆子也太大了,王晓红还在旁边,他就敢来找她。
春桃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他帮了王家四年,村里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冲着刘翠兰来的。
可那天他告诉她,他之所以帮王家,不是为了刘翠兰,而是为了她。
他欺负过她好几次了,每次都差点把她毁了。
春桃一想到被他欺负的场景,打心眼里恨他,恨不得咬他几口。
可那恨意里,又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就象猫爪子挠心似的,痒痒的,酥酥麻麻的。
白天他塞给她一个小盒子,此刻还揣在她兜里,里面装着啥,她没敢看。
周志军这会找上来,又想到那个小盒子,她心里更慌了。
她的手下意识地摸向那个衣服兜,低声应道,“志军叔?这么晚了,有啥事?”
没人的时候,她绝不会这样称呼他,他早已没了长辈的样子,实在太厚脸皮。
这会儿刻意喊“叔”,是想撇清那点暧昧,毕竟王晓红在跟前,可不能让她起疑心。
周志军故意提高了半分音量,让王晓红也能听见,“后半晌砍瓜秧,见你俩的镰刀刃卷了,俺拿回家磨了磨,给你送过来。”
王晓红翻了个身,从棚缝里往外看,“志军叔,太麻烦你了!”
在王晓红眼里,周志军是十里八乡难找的大好人,模样也排场。
自从她爹生病后,周志军没少帮衬她家,地里的农活样样都没落下,王晓红打心眼里感激他、敬佩他。
春桃心跳得飞快,攥着衣兜的手僵硬得不敢动,里面的盒子硬邦邦地硌着掌心。
她是王结实的媳妇,一个守了四年空房的女人,她和周志军的事要是传出去,不仅自己没脸见人,还得连累奶奶在人前抬不起头。
就连嫂子王兰花和哥哥李大壮的日子,也得被搅得鸡犬不宁。
可周志军又不是那种打根里坏的人,她实在没法硬邦邦地拒绝他的好意。
“不用恁麻烦,俺明儿自己磨就中。”她低声说,语气里藏不住的慌乱。
“麻烦啥?”周志军说着,把磨得发亮的镰刀轻轻靠在棚外,又往棚缝里塞了个油纸包,“顺带拿了两个白面馒头,你俩垫垫肚子。”
这话钻进春桃耳朵,她立马想起他象头饿狼似的疯狂攫取的样子,脸颊不由得发烫。
王晓红接住油纸包,打开一看是两个暄软的大白馒头,完全没察觉两人之间的微妙。
周志军又说,“明儿一早俺就来砍瓜秧,赶紧砍完把地犁出来,这活就算放过去了,等着明年开春点玉米就中。”
“俺……俺找俺哥来犁就中,不麻烦你了。”
春桃慌忙拒绝,她怕再欠他人情。欠得越多,就越还不起,等他再欺负她时,她就更没底气反抗了。
周志军沉默了片刻,说道,“别麻烦你哥了,瓜秧子砍完俺给你犁。
你公公走了,结实又这样,都是挨门邻居,俺哪能看着你作难?”
他没说稀罕她,可这话比直白的表白更让春桃心慌。
王晓红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背对着春桃,随口说,“志军叔你也早点回吧,这一天到晚累得不轻。
嫂子,你别多想,志军叔就是心善,见不得你作难。”
以前王晓红以为周志军帮家里是为了她娘刘翠兰,后来刘翠兰跟王海超扯了证,周志军一句难听话都没说,还照样帮衬。
他才是个真正的大好人,全国都难找几个,王晓红压根没怀疑过他对春桃有那样的心思。
春桃攥着兜里的小盒子,真想从棚缝里塞回去还给他,可又怕被晓红看见。
“不早了,你快回去吧。”她的声音细得象蚊子叫。
周志军知道不能逼得太紧,借着月光从棚缝往里看,见春桃小脸泛红,小嘴像枚娇艳欲滴的樱桃。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声说,“那俺明早过来!”说完,轻手轻脚地转身。
连根汗毛都没捞摸到,就隔着棚子说了两句话,周志军心里满是不甘。
没过多久,王晓红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春桃把手伸进衣兜,摸出那个小盒子打开,里面居然是一小瓶雪花膏。
春桃冬天用的都是袋装雪花膏,每袋两毛钱,这种瓶装的金贵,一瓶至少要一块钱,她从来都没舍得买过。
她哪有闲钱买这些?当年她是为了给她哥换亲,才嫁给了王结实。
她连王结实长得啥样都没看清,他就跑了。
这四年,她守着空房,只有干活的命,家里有点进项都被婆婆刘翠兰攥着,她一分钱的家都不当。
能吃上一顿饱饭就不错了,哪敢奢望这种“体面”的东西?
这些年,日子苦得象嚼干柴似的,永远干不完的农活、婆婆的无端指责、村民们的流言蜚语,所有的苦累都只能往肚子里咽。
春桃的心早就成了一口黑漆漆的枯井,再也激不起半点波澜。
不曾想,周志军竟硬生生闯进她死气沉沉的生活,心里早已磨灭的那点东西,竟在枯井深处悄悄萌动,荡起细微的涟漪。
那些藏在日常里的画面,一下子涌进了脑海。
周志军叫她“桃”时的沙哑嗓音、看她时的疼惜眼神、逼她吃东西时的霸道、还有发起疯来的不管不顾……
每每想起来,各种滋味在心头缠缠绕绕,她竟然生出了一丝连自己都唾弃的悸动。
这悸动,让她尝到了作为女人的鲜活,还有那掺着慌乱的甜。
春桃想着,浑身像着了火似的滚烫,汗水浸透了身上的粗布衣裳。
她喉头发干,便翻身爬起来,想去地里找个遗漏的小西瓜解解渴。
刚拐过瓜棚,竟撞上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
春桃吓得魂飞魄散,正要大喊,嘴巴却被男人死死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