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江是被一阵锅碗瓢盆碰撞声吵醒的。
雨已经停了，清晨的阳光通过老旧木窗，斜斜地洒在水泥地上。
空气中飘着洗净尘埃的泥土香，混着锅里的油香和面香，熟悉得几乎让他心软。
他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上盖着那条他小时候最喜欢的棉被，厚实却轻盈，边角还有外婆亲手缝的花边。
被子有种太阳晒过后的香味——干净、暖和、不带一点霉味。
床边一套已经晾干的衣服，叠得规规矩矩。
他昨晚淋了一身雨，是外婆给他换下、洗净、再烘干的。
他吸了吸鼻子，忽然有点鼻子发酸。
外婆的声音从堂屋传来，“快点起来吃面，要泡坨了。”
刘江换好衣服走出去，看到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
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手擀面，上面铺着一层油亮的酸菜鸡蛋臊子，香气混着猪油的香喷喷味儿直往鼻子里钻。
桌边还放着一碟红亮泡箩卜。
“快吃快吃。”外婆笑眯眯地坐在小竹凳上，把一颗煮鸡蛋剥好塞给他，“等下要走路，吃饱点。”
“外婆，你吃了吗？”刘江把鸡蛋接过来。
“我早吃过了。你大舅家昨天还拿了点包谷面来，等会给你带点回去。你一个人读书，吃得习惯不？”
刘江一边吃一边点头，又赶紧含着面回话：“吃得习惯！”
外婆笑笑，没拆穿他。
刘江吃得飞快，狼吞虎咽。
吃完了才擦了擦嘴，试探着说：“外婆，你跟我回县城嘛？这次我听话得很，张主任都表扬我了。你不在，我每天在学校吃食堂，都快瘦一圈了。”
外婆低头收碗，停了一下，叹了口气：“行嘛，你带得动我，我就跟你走。屋头的事你大舅他们看得下。”
“明天就走！”刘江生怕她反悔。
外婆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搬家啊，等我收拾一下。”
他笑嘻嘻地应着，内心却彻底踏实了。
上辈子最大的遗撼之一，在今天，被他亲手画上了句号。
吃完面，出了门。
“我去一趟街上，写点东西。”
“去嘛，别玩太久，中午回来吃饭。”外婆把碗放进水盆，又嘱咐了一句。
街上的“飞天网络会所”，他闭着眼都能走到。
那是全乡唯一一家网吧，老板是熊国安，也就是熊晓玥她爸。
说是“网吧”，其实就是三间打通的平房，里头堆着几十台计算机，椅子不成套，风扇嗡嗡响，烟味、汗味、泡面味混在一块，呛得人眼睛发酸。
门还没进，就听到里面一阵吼叫：
“哎呀你个龟儿子，又偷看老子屏幕！”
“看个锤子，是你自己把头探成哈巴狗！”
“你搞清楚，是你自己鼠标咔得老响——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刘江一走进门，就看到那对熟面孔：瘦高个和矮胖墩子，两个死对头正坐在角落，显示器背对背摆着，隔着一个空位都不放心。
“哟，江哥回来了啊！”
“你这次又是放假还是逃学哦？”
两个少年看见他，立马像闻到血的狼，一顿调侃。
他没搭理他们，只是笑了笑，径直走向前台。
熊国安正叼着烟、看《cq晨报》的旧报纸，脚翘得老高。
见到他，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哟，江娃子来了？昨晚晓玥才说你——今早你就跑来耍了。”
“借你台机子，写点东西。”刘江往柜台上放了几张皱巴巴的零钱。
“还是老规矩嗦？包两个小时？”
“对头。”
这时，门帘一掀，熊晓玥端着一碗刚泡好的康师傅，走了出来。
她穿着宽大的t恤，下摆几乎盖到大腿，头上还别着个粉色发夹，显然是没预料到会在这儿碰上刘江。
她脚步一顿，手上的泡面差点没洒出来，脸色从白变红，从红变黑，最后像锅底灰似的定格了。
刘江坐到最角落的计算机前，登录扣扣，又熟练地打开了【启航中文网】的作家后台。
他没有立刻开始码字，而是先点开了自己的书评区。
他想看看，经过昨晚一夜的发酵，读者们对他的新章节有什么反应。
大部分评论都是催更和好评，但一条加精、标红的“长评”，却瞬间吸引了他的注意。
发帖人，正是昨天那个质疑他“刷数据”的id。
【标题：再好的天赋也经不起作者的肆意挥霍，失望，已下架。】
【内容：本来以为发现了一本神书，没想到作者根本不用心。开篇惊艳，但最新这几章写的是什么玩意儿？主角光环开得太大，编辑的认可来得太轻易，赚钱就象呼吸一样简单……作者是不是觉得，只要披着“重生”的皮，就可以不顾任何现实逻辑？抱歉，这种无脑爽文，我不奉陪了。】
这条长评下面，已经盖了上百楼。
有支持的，有反对的，有骂楼主是“黑子”的，也有觉得楼主“说得有道理”的。
整个书评区，因为这条帖子，已经吵成了一锅粥。
愤怒？没有必要。
上辈子他作为一个真正的扑街，面对的是石沉大海的孤寂和无人问津的冷清。
而这辈子，有人愿意花时间，写上千字的长评来骂他，这本身，就是一种热度，一种成功。
一个28岁的灵魂，早已过了和人较真的年纪。
他知道，在这种时候，亲自下场和“黑子”对线，是最愚蠢的行为。
那只会把水搅得更浑，让真正喜欢他书的读者，观感也变得极差。
但他，也不会沉默。
他没有在书评区回复任何一个字。
而是最小化了网页，直接打开了一个新的word文档。
他想做的，不是“解释”，而是“宣言”。
他要告诉所有喜欢他这本书的读者，他们将要看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刘江的双手，再次放上了键盘。
这一次，他敲下的不是小说的正文，而是一篇注定会再次引爆评论区的——
【作家的话】
标题：致所有正在追梦和热爱生活的兄弟们
刚看到书评区一位读者的万字长评，很认真，也很深刻。
这位兄弟说得有一定道理，我这本书，确实主角光环开得很大，编辑的认可来得太轻易，赚钱也好象很简单。
因为我写这本书的初衷，就不是为了去复刻现实的苦难。
兄弟们，我们的人生已经够累了，不是吗？
我们每天都要面对学业的压力，面对老板的指责，面对生活的锁碎。
我们已经足够“真实”了，为什么还要在小说这个唯一的避风港里，再体验一次按部就班的沉重呢？
我写这本书，就是想写一个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在得到了一个不讲道理的机会后，会如何去活得【更痛快一点，更自由一点，也更不讲道理一点】。
它是一场梦。
一场献给所有在现实中被压得喘不过气的兄弟们的，一场酣畅淋漓的梦。
所以，如果你喜欢它，请留下你的票，我们一起把这场梦做完。
如果你不喜欢，没关系，请安静地离开，去查找属于你自己的那片天空。
因为，我们的这场梦，才刚刚开始。
然后，点击，发布。
做完这一切，他甚至没有再去刷新书评区，而是登录tt，给编辑蜜柑发了条消息。
归途：【蜜柑姐，书评区有个节奏贴，我发了个“作家的话”回应了一下。你看一下，如果有什么不妥，再帮我处理。】
他关掉网页，转过头，看着还端着泡面、一脸茫然的熊晓玥，懒洋洋地说道：
“看够了没？面都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