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到许树的话,面色都变得严肃起来,院子里原本火热的气氛稍稍凝滞。
许树声音沉稳地开口:“鱼卖给水产公司,一路上倒是都挺顺当,价钱也不错,但是……”
他顿了顿,等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才继续说:“我后来去了趟省城的国营大酒店,原本想拉拉关系,以后可以拉过去一部分直接往那儿送,价钱兴许能再高上一截。”
紧接着他微微皱眉:“结果碰了一鼻子灰,人家瞧不上咱个体户,这门难进,脸难看呀。”
屋里刚刚火热的气氛顿时凉了半截,有人咂咂嘴,觉得可惜,也有人摇头叹气。
老李叔点头道:“昨儿个我听建军都说了,说是还要送礼?我估摸着,送礼恐怕都难说,而且还可能狮子大开口。”
张猎户磕了磕烟袋锅,开口安慰道:“树,没事,酒店不成就不成,水产公司这路子就挺好!稳稳当当的挣钱,那国营大酒店,门坎高,咱慢慢来,不急在这一时。”
“对,不急不急!”
“有这条路子就很好了!”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都觉得现在这样已经不错了。
放在以前,他们想要赚到这么多钱,不知道要多久。
而如今,有许树牵头,几天时间就赚到了这么多,他们其实已经挺知足的了。
大家都是明眼人,自然是知道许树该做的已经都做了,没什么可以苛责的。
如果这都要埋怨许树的话,那真的太不是人了。
许树点点头:“叔伯们说得在理,路子得一步一步趟。”
“但我琢磨着,咱们现在这样单干,总归是名不正言不顺,今天能卖水产公司,明天政策要有个风吹草动,咱们这个体户就得抓瞎,酒店那边嫌咱没名头,也是个问题。”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认真起来:“我想着,咱们能不能跟村里商量商量,搞个挂靠?
算是村集体的副业队,养殖场或者啥公司?咱们还这么干,但名义上归村集体,挣的钱交一部分给村里当管理费,剩下的咱们自己分。
这样,咱们算是有个单位了,往外打交道也硬气,政策上也稳当。”
这话一出,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挂靠?这词有点新鲜,但意思大家大概明白。
无非就是找个大树好乘凉。
“这……能行吗?”李叔迟疑地问,脸上带着几分担忧。
“得问问老支书的意思。”张猎户沉吟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烟袋杆。
“我去请老支书!”许树站起身就往外走。
等许树走后,众人立刻便开始议论起来。
没多久,老支书披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揣着手跟着许树进了院子。
他刚刚听许树把想法仔细说了一遍,包括省城卖鱼的顺利和酒店的碰壁,以及搞集体挂靠的打算。
老支书吧嗒吧嗒抽着烟,浑浊的眼睛在烟雾里眯着,听了半晌没说话。
屋里的人都摒息等着,只有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过了好一会儿,老支书才在鞋底磕磕烟灰,缓缓开口:“树小子这想法……我看行。”
他环视一圈众人,声音沉稳有力:“现在上面鼓励搞活经济,但凡事得有个章程。
你们这样单干,挣了钱是好,可帐目不清不楚,往后容易出纰漏,惹麻烦。
挂靠在村里,算集体产业,帐目清清楚楚,交多少,留多少,分多少,白纸黑字,谁也挑不出毛病!
对外,咱们村子也有个能拿出手的产业项目,是好事!”
老支书一锤定音:“我看就这么办!具体咋弄,树小子,你琢磨个章程出来,咱们再开个会定一下!”
其他众人一听,也是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不过如今有了老支书发话,众人心里多少是有了谱。
“好!”许树重重点头,眼里闪着光。
张猎户等人互相看看,也都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意来。
老支书说行,那这事基本就成了一大半!
“老支书说行,那估摸着能行。”
“还得是树小子眼光好,这事确实要有个章程才行。”
“我们都听树的!”随后众人纷纷表态。
见众人都纷纷表态,许树点头道:“既然大家都这样说了,那之后咱们就开个会吧!”
“这几天张叔和几位叔伯辛苦些,进山多打一些山货,到时候看看能赚多少。”
听到这,众人又变得兴奋激动起来。
下午,许树和李建军一同进了县城。
相比较于省城的繁华,县城街道显得略有些陈旧,灰扑扑的砖房排列在狭窄道路的两旁,空气中还带着昨夜的凉意。
许树和李建军一人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脚步匆匆地走在县城不算宽敞的主街上。
李建军脸上带着几分紧张,又掩不住兴奋,眼睛不时警剔地瞟向四周,生怕有人注意到他们。
“树啊,咱……咱去哪卖稳妥些?”李建军压低声音,手心有些冒汗。
“供销社后头那条街,人多好出手。”许树目标明确,脚步不停。
此前的时候,他就留意过,自然胸有成竹。
见许树这样说,李建军自然是没话说,跟着许树就朝着供销社后街走去。
供销社后街果然热闹许多,人来人往,多是些挎着篮子赶集买东西的妇女和年轻姑娘。
街边零星有几个摆地摊的,卖些针头线脑、自家编的筐篓,显得颇为冷清。
许树找了个靠墙根的空地,和李建军一起把沉甸甸的蛇皮袋放下。
“建军哥,把好东西都摆出来亮亮相。”许树说着,自己先动手,从袋子里掏出用旧报纸仔细包着的尼龙袜和发卡。
李建军深吸一口气,象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也蹲下来帮忙。
两人麻利地把货物摊开在一块铺开的旧油布上,顿时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五颜六色的尼龙袜叠放得整整齐齐。
肉色、藏青、枣红……比县城供销社里那些灰扑扑的棉线袜不知要亮眼多少倍。
更吸引人的是那些塑料发卡,很快就吸引了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围过来看热闹。
“嚯!这袜子真鲜亮!”
“这发卡好看!比供销社的强多了!”
很快,几个路过的年轻姑娘就被吸引过来,围在摊子前,眼睛盯着那些发卡挪不开。
“同志,这袜子咋卖?”一个穿着蓝布褂子的大婶拿起一双肉色尼龙袜,捏了捏,手感滑溜。
“三块七一双。”许树声音不高,但清淅。
“三块七?供销社的棉线袜才一块二!”大婶咂咂嘴。
“婶子,您摸摸这料子,尼龙的!结实!透气!不起球!穿脚上还滑溜!供销社的能比吗?”许树拿起一双袜子,熟练地抻了抻,展示着弹性。
“还有您看这颜色,多正!穿出去体面!现在人家大城市时髦点的都穿这个。”
大婶尤豫着,旁边一个年轻姑娘已经拿起一个嵌着金色小亮片的红色发卡别在鬓角,对着同伴手里的小圆镜照了又照:“这个好看!多少钱?”
“发卡一块钱一个。”许树答道。
“一块钱?”姑娘有点心疼,但看着镜子里亮闪闪的自己,又舍不得放下。
“姑娘,你看这亮片,多闪!做工多细!省城来的时髦货!戴出去多精神!外面女孩子都时兴戴这个。”许树适时加把火。
姑娘咬咬牙,从手绢包里小心地数出一块钱:“给我拿这个红的!”
有人开了头,生意就起来了。
“给我拿两双袜子!一双肉色一双藏青!”
“那个带波浪纹的蓝发卡给我!”
“我要三个发卡!红的黄的蓝的!”
许树收钱找钱,动作麻利。
李建军在一旁帮忙拿货,起初还有些手忙脚乱,渐渐也熟练起来,脸上紧张褪去,只剩下兴奋的红晕。
尼龙袜和发卡卖得飞快。
现在李建军是真的信了此前许树说的话。
合著以前就只有他们家穷,有钱人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