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本上的数字像是一排眼球，看的亚瑟·索恩发晕。
这是索恩家的小工厂的进出帐目，理论上这需要他这个閒散的“三少爷”过目，签字。
也许父亲认为这能让他“熟悉家族事务”，或者这一叠帐本能让他安心待在臥室，不要起一些奇怪的心思。
亚瑟拿著蘸水笔，心不在焉地在一个个人名，以及代表著他们薪水的数字后面画著勾。
约翰，十三岁，打磨工，一周六十小时，一百个铜便士。
玛丽，缝纫女工，计件，三十一枚铜便士
他的笔尖突然悬停在一个名字上。
“本，锅炉工学徒，因操作失当导致意外损耗，本月薪水扣除”
后面跟著一个几乎等於零的数字。
亚瑟抿嘴，笔尖墨水滴落，盖住了“本”的名字。
意外损耗？
亚瑟记得几天前去工厂时，看到那个叫本的男孩半边脸都被蒸汽严重烫伤，躺在角落里呻吟。
监工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说他碍事。
他记得自己留下了麵包与土豆，还给出了2个银便士，吩咐医生照顾一下那孩子，应该没事的吧不，说不定监工和医生就瓜分了，留下那小孩等死。
亚瑟警告过监工，以索恩家三少爷，索恩扣件厂的拥有者之一的身份与名义，但没用，毕竟掌握实权的是父亲与大哥。
而自己既打不过监工，也没那个权力。
楼下，父亲正慢条斯理地与別人谈论著家族工厂近几个月那不算富裕的收益报表，也在想著要怎么样可以更进一步，成为真正的“贵族”。
或者，也可能在想著三神教会的神父有没有更好的方法。
母亲应该是与姐姐凑在一起，商討著下一次慈善茶会的宾客名单和座位安排，也许也在编排著家里的收入够买下一件珠宝吗。
而大哥，那个名正言顺的家族，工厂继承人，应该正在某处用餐，他拿起白巾擦嘴的动作十分优雅，而看向自己的眼神会是居高临下近乎怜悯的神色。
真是让人心烦。
亚瑟拉开窗帘，飞空艇如鱼一样划过夜色，煤油灯把他的影子拉扯地模糊，又长的诡异。
“咄咄。”敲门声。
“进来。”
门推开了。
“小少爷，您今晚也要出去吗？”
“是的，苏茜。”亚瑟转身，“事情都帮我做好了吗？”
少女只有14岁，和亚瑟同岁。
女僕装在她身上显得有点大，松垮，栗色头髮洒下，一双湖蓝色眼眸有些躲闪。
她歪了歪脑袋：“安排好了，但是今晚可能不要去厂区比较好吧。”
“怎么了吗？”
苏茜说道：“我听说厂区有『恶魔』。
“『恶魔』吗。”亚瑟低声笑了一下，“你信吗？”
“我我不太信，但总有点可怕。”女僕说道，“买东西的时候听到的”
“说工厂区已经连续失踪了十几个人，还有一些怪异的尸体。”
“怪异的尸体。”亚瑟笑了一下，“听说有的尸体骨头被抽走，有的全身的孔洞都被皮肤所覆盖，有的舌头中长满手指，然后还活著，对吧？” 他自然知道这件事情。
上午出门时，他就听到了传闻——无论是“贵族”，厂长，还是平民都有点惶惶不安。
“有在那边巡逻的墙警疯了！”那些人说道，“嘴里只会说『眼睛！好多的眼睛！』”
“他们说有人走著走著，就在自己眼前消失了然后听到了咀嚼声”
“我听到是说不断有人失踪，就算警察在那边加强了巡逻，但依然有人发疯，有人失踪。”
“甚至还有赏金猎人闻风而来，说是能找到原因的话可以支付一大笔钱，警局都贴出告示了。”
越说越离谱，但他们更关心的问题是——发生了这种情况，影响了自家工厂，作坊的收益怎么办？
要是那些工人被嚇著了，要离开工厂区怎么办？
虽然说工人是不缺的，还有从世界各地运来的奴隶作为廉价劳动力，但影响不怎么好特別是可能的，那一点收益减少都受不了。
他们关心的是这些。
“教堂的神父说那只是谣言，圣不列顛怎么可能会有恶魔——他说，上个月曼彻斯特这边才烧死了两个异教徒，他们都招了，一切都只是为了褻瀆三神而已。”
苏茜絮絮叨叨，像是想要打消亚瑟出去的计划
但显然她失败了。
亚瑟耸肩，他从抽屉中拿出小袋硬幣，递给苏茜，“谢谢，这是这两周帮忙的报酬。”
“小少爷，这太多了25银幣，已经是我半个月的薪酬了。”苏茜小脸有点发红，手不安地抓著裙摆。
“拿著吧。”亚瑟说道，“我知道你父亲被肺病困扰著，继续帮我安排就好。”
苏茜抿嘴，眼眶红了一下：“小少爷，工人们都很感激您，他们知道您一直在帮他们。”
苏茜是个好女僕，干活勤快，手脚麻利，也被母亲好好教导了所谓的“贵族礼仪”，她学的有模有样，这才是“男爵”家该有的体面。
只是，苏茜有点怕其他人，除了亚瑟，她对这有点看不透，又没有什么贵族做派的三少爷还挺信任的。
大概是因为亚瑟做的事情吧。
亚瑟心不在焉地检阅完了所有帐本，天也黑了下来。
他从抽屉中摸出扁铁盒，打开，抽出一根香菸，打开窗，点燃。
这个年代的香菸製造工艺很粗糙，菸叶中没有什么添加剂，也没有滤嘴——辛辣，浓厚烟气一股脑涌进喉咙，让大脑一阵发晕。
亚瑟咳嗽两声，红晕攀上脸颊，晕眩感过后就是尼古丁带来的满足，舒缓感。
他看著外面。
“家”的位置很有趣。
左边是曼彻斯特第三圣墙，外面就是工厂区，就算在夜晚也能隱隱听见机械轰鸣声响，蒸汽在遍布地下每个角落的管道中奔腾，也许其中一部分就成为了家里的热水。
右边是第二圣墙，自那堵墙以內，才勉强算是真正的贵族，不是亚瑟·索恩这种空有头衔以及一小块工厂，勉强维持著“体面”生活的末流贵族。
英国变成了圣不列顛，曼彻斯特中没有曼城与曼联，有的只是三堵60多米的高墙，分出了破落与繁华。
墙是重点，隔绝了阶层，隔绝了人员，人们只能在规定的区域中生活行动——应该是，他们允许向外走，向下滑，但未得允许就无法向上。
亚瑟並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穿越的，眼睛一闭一睁，就从记者苏辰变成了亚瑟·索恩，即使过了好几周，他还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说实话，现在的生活看起来的確挺好的，虽然只是住在第三圣墙中，但躺著不动，一个月也能有1金镑2银便士的零钱。
就算是末流贵族，就算是没人在意的小儿子，他也能过的很好。
但前提是杀死这身体原主的东西，老老实实消失了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