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试放榜的消息传到兰关时,山上的桂花树飘香正浓,许昌其回到义学堂,把应考结果告知了山长欧阳攻玉。
“一次应考而已,没关系,尽力了就好,下次再考就是。”欧阳攻玉温言安慰道。
“有劳山长挂心。”许昌其倒没什么,他神色如常地抿了口茶,而后放下茶盏,“科场落第本是常事,多考几次就是,总有一次会中。”
谭继洵则笑道,“九夫子是过来人,心境早已练就,我就不安慰你了,哈哈。”
“哈哈那是,谭兄你劝劝元秋吧。”
只见站在一旁的宋元秋,脸色却有些不好,他今年才二十五岁,正是心高气傲的年纪,又是头回落第,难免大受打击,自长沙回来的路上一直闷闷不乐,郁郁寡欢让人有些担心。
许昌其瞥了他一眼,温声道:“元秋,别去想了,坐下来与山长品茗,说说话,世上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宋元秋嗯了一声回过神来,坐了下来。
欧阳攻玉笑道:“九夫子豁达。”
许昌其微微一笑:“十多年了历经了多次,习惯了。”
宋元秋端杯在手,静静地听着。
“山长的茶可是上品好茶,出自茶陵云阳山的雨前茶,茶香清溢,唇齿留香。”许昌其朝宋元秋举了一下茶杯,“元秋你别光端着茶杯不动呀,尝尝看。”
宋元秋浅尝啜了一口,却是没品出味来。
山长见状,他是知道自己这位表亲的性格的,慢性子,须得一些时日方能开解,便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旷行云那孩子明年春要应县试了,需得请你们两个秀才作保。”
许昌其点头:“这是正事,我愿意作保,元秋你呢?”
“我也愿意。”宋元秋轻声应道。
“好,有二位作保,那便再好不过了。”欧阳攻玉欣慰道,“行云必这下可以放心备考了。”
午饭后回到后院宿舍,秋风穿过窗棂,吹动了书页,哗哗作响。
“许兄我是不是很没用?”宋元秋看着许昌关窗,低低说道。
许昌其关好窗户,抬手止住了他后面的话:“元秋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可知我考了多少次才中了秀才?九次,我考了十二年连考了九次才中秀才。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切不可因一次落榜而气馁。”
宋元秋不作声。
“九次。”许昌其平静地说,“我从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学子考成了四十出头的中年,每次落榜,我都告诉自己,不能气馁,要学范进,下次再来。”
“那,那你就不害怕一直考不上吗?”
“怕呀,怎么不怕,一次两次之后,我便不在乎了。”
许昌其望着窗外摇曳的桂花树,“我后来明白了,我享受到了读书的乐趣,至于功名,有则更好,无亦无妨。”
“许兄真是豁达,看开了。”宋元秋沉默良久,终于长长舒出一口气:“小弟受教了,我一定向你学习。”
许昌其欣慰地笑了:“既如此,那就放下心情,早点去休息吧。”
第二天晌午,兰关镇二总街上,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还有锣鼓喧天的喜庆热闹声中,筹备许久的徐记布行开业了。
徐经世穿着一身崭新的藏青长衫,站在店门前迎宾待客。
“徐老板,恭喜恭喜!”
“多谢马会长,请到内堂喝茶。”
“经世兄,新店开张大吉,财源广进啊!”
“哎呀,罗掌柜您来了,感谢感谢!”
马有财和罗世春步入布行,看了一下店面布局,便进内堂落座。
“开张大吉,恭喜发财!”
……
道贺声接连不断,徐经世一一谢过,把来祝贺的宾客朋友迎进后堂,吩咐伙计端来茶水,又让人给店外围观看热闹的人群和孩子分发糖果点心,场面好不热闹。
许昌其刚从家里过河来到街上,走到鄢家弄子口拐弯时,正好看见这番热闹景象。
“徐记布行今日开业?徐经世和我是邻居,又是徐老举人的侄子,那要过去看看。”许昌其想了想,便朝那边走去。徐经世远远看见,急忙迎上来:“哎呀九夫子来了,真是感谢。”
“徐老板客气了。”许昌其微笑着,拱手贺道:“新店开张,祝财源广进生意兴隆!”
“多谢多谢,快请入内就座。”
许昌其步入店内,只见各色布匹整齐陈列,从靛蓝的土布到细密的洋布,琳琅满目,各色布料应有尽有,伙计在为客人耐心介绍布料。
徐经世把九夫子引进内堂,大家都是熟人,便热络地聊起天来。
正说着话,子车英带着儿子子车武走了进来。
“徐老板,恭喜发财!”子车英洪亮的声音响起。
“多谢七哥吉言,感谢。”
……
中午,徐经世在半边街听雨楼席开五桌,宴请前来祝贺的亲朋宾客,推杯换盏,宾主尽欢。
次日,许昌其和宋元秋正式为旷行云写具保结。许昌其提笔醮墨,在纸端郑重写下“保结”二字,随后是旷行云的姓名、年岁、籍贯,以及“身家清白,实系本县民籍,并无冒籍、匿丧等情……”等语。
宋元秋在旁静静看着,忽地想起七年前自己第一次参加县试时的情景。那时为他作保的白老秀才颤斗着手写下保结,还有对他的殷殷期盼……
“元秋,你来署名。”许昌其的声音将他从往事回忆中拉回来。
宋元秋接过毛笔,在许昌其的名字旁边,签下自己的姓名,并按了手印。
一纸保结,不仅是一份资格证明,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保结写好,山长欧阳攻玉接过看了一遍,满意点头,这才交给立在一旁的旷行云。
旷行云双手接过,郑重道谢:“多谢两位先生。”
许昌却摆摆手:“你我同僚之间,举手之劳不必言谢。我们既为你作保,便是信你必能勤奋好学,不负所望。”
接下来的日子,旷行云便投入到了克苦的学习之中,九夫子给他找来近几年的县试资料供他参考。
“这些都是近几年的县试墨卷,”许昌其轻轻拂去封面的灰尘,“你拿回去好生研读。”
“多谢许夫子。”
纸页在翻动间发出脆响,墨香混着岁月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旷行云小心翼翼地接过,指尖触到那些工整的字迹,心中甚是感动。
“看文章不只要看其形,更要意会其神。”许昌其说道,“破题如何稳准,承题如何舒展,起讲如何立论,这些都要细细揣摩。”
他随手翻开一页,指着其中一篇:“比如这篇‘民之所好好之’,起首便从《大学》本义入手,继而引申到时务,既不离经义,又见真知卓见。”
旷行云凝神细看,果然见那文章层层递进,如行云流水。
“谢许夫子指点。”他躬身作了一揖,“我一定好好研读。”
窗外,梧桐叶樟树叶飘落一地,已经是深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