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泊在得胜洲河湾处的那些渔船,原本就是以打渔为生的难民,当初他们驾船逃难来到兰关,然后又继续在此打渔过活。这些船大多保存得相当完好,橹桨、风帆、渔网等物什一应俱全,随时可以启航。
决定一旦做出,行动便迅捷如风。几乎不需要多馀的商议,一种默契在渔民们之间流淌。河滩上,不再是叮当作响的修船场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序而高效的整理与装载。
家家户户都在搬运行李家什上船,欢笑声荡羡在兰水河上。
钟沙没去码头干活了,他和船夫们整理船只打包装行李物品。男人们搬大件和重物,妇孺们则将棚屋里那点可怜的家当——打着补丁的被褥、锅碗瓢盆、换洗衣物,为数不多的存粮装袋提上船。孩子们也懂事地帮忙。
左昭理一家也在忙碌着,他们的行李包裹不算多,左新楚和妹妹左新竹帮着父母将行李搬上与他们家有点亲戚关系的一位渔民的船上,他们逃难来时便是坐的这条船。
姚四满今天没有去出摊,他在给老乡们帮忙,他话不多,跟钟沙打下手,默默地干活。他看着忙碌又喜悦的老乡们,他心里也高兴,看着每一张熟悉的脸,他把他们记在心里。
启程返乡的前夜,月光如水,洒在寂静下来的河滩和那些整装待发的船只上。棚屋区里,灯火零星,大多数人家早已歇下,因为明日出发得早要早起。
一夜无话。
翌日,天光未亮,河滩上已是人声响亮,河面上起了雾,蒙朦胧胧的看不到对岸。
人们都上船后,有人点燃了一挂鞭炮,噼里啪啦响过之后船队要出发。一位老者站在排头的一艘渔船上,目光扫过整支船队,见各家都已准备停当,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水雾的凉气,而后高声喊道:“出发啰回家!”
“出发,回家!”大家亦高声回应。
姚四满站在河岸边,他用力地挥着手,船上的老乡们也使劲挥手。岸上,来送行的兰关镇民,也都在晨雾中挥手。
晨雾尚未散尽,得胜洲河滩人影攒动,返乡的船队缓缓激活,子车武驾着自家渔船赶了过来,他是来给左新楚送行的。
“小武,”左新楚看见他了,连忙招手喊道。
子车武轻点竹篙,渔船靠向在家所在渔船旁,“新楚兄,我来送你们一程。”
“小武,谢谢你,辛苦了兄弟。”左新楚既开心又感动。
船队沿着兰水向西顺流而下,经过伏波岭时,左新楚仰头望向伏波岭上的树木和寺庙,心中生出不舍,这里也有他晨练学武的身影,他在这里挥洒过汗水,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新楚兄,接着。”子车武从船上取出一包用油纸裹着的熏鱼扔了过去:“家里熏的鱼干,你们带着路上吃。”
左新楚接住了油纸包,喉头有些哽咽,“小武,受惠了。你别送了,回去吧,代我再谢过世伯和婶婶咯。”
“没事,我送你们到双江口。”子车武爽朗一笑,这时太阳出来了,雾气散了许多。
行到双江口,看着他们船队拐入湘江,子车武这才停下摇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他抬手指向旭日初升的江面,阳光照亮少年眉宇,“湘江北去,终归大海。新楚兄,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左新楚也大声喊道,他眼框已经湿了。
船队顺流而下,左新楚站在船尾,望着子车武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与那片熟悉的水天山色融合为一体。他的心中涌起一股酸涩,还有感动和不舍的滋味。小武,再见了。兰关,再见了。
过了象石湾,行到槠洲镇的时候,雾越来越稀了。东边的群山之上,一轮红日升起,阳光驱散了最后一丝晨雾,在江面上撒下一片鳞鳞的波光。凉凉的江风迎面而来,一艘艘饱经风霜的渔船,迎着风,迎着秋日的朝阳,在宽阔的江面上破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