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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辩学五(1 / 1)

次日,徐文藻带族侄孙徐怀云到兰关街上一总半边街徐记茶油坊,他让经营油坊的侄儿徐经世安排徐怀云做事。榨房缺一位主事,家中子侄要么年幼,要么嫌脏不愿干,榨房重地怕人使坏,外面雇人又不适合,徐经世正愁找不到可靠之人,见叔叔带了人来,还是本家族亲,当即便把徐怀云留了下来,让他管理榨房。

从徐记油坊出来,徐文藻来到得胜洲前文昌阁,今日是兰关文会,因为天热他有些日子没来参加文会了,今天正好送徐怀云到半边街有空,便想着过来露个面。

轿夫把轿子停好,徐文藻下轿踱步上台阶,“徐老来了,好长时间没见您了。”

看到徐文藻出现在门口,兰关商会会长马有财起身迎了上去。

自打成功连任兰关商会会长后,马有财心愿得遂,还有两三个月就要当爷爷了(他儿子马吉运堂客曹玉娥怀孕七个月了),家里商行生意也很好,儿子马吉运如今已能独挡一面,人逢喜事精神爽,所以马有财现在容光焕发每天精神得很。

徐文藻打趣他:“哎呀马会长你现在是春风得意越活越年轻了哈。”

“哈哈,徐老见笑了。”马有财把着徐文藻的手臂,“徐老快请入座,有些时日不见,大家还以为您老今日也不会来了呢。”

“是啊是啊,徐老您不来,文会便少了许多趣味咯。”徐文藻刚坐下,旁边一品兰亭茶馆掌柜石三况笑着和应道。

其馀在座者义学堂山长欧阳攻玉,九夫子许昌其,谭继洵,罗世春,曹变己等人亦纷纷和徐文藻打招呼,除了谭继洵,这些人都是兰关文会常客。寒喧客套几句,众人落座。

文昌阁临兰江,江风阵阵,阁中甚是凉爽。石三况带了茶童茶具过来,木炭炉上的水已煮沸,茶童烫洗茶具,给阁中众人一一沏了茶来奉上。

江边水渚萋萋,阁外景色怡人。文昌阁中众人品茗谈天,览景抒怀,好不快哉。众人谈论了一番风雅,不觉便将话题引到了时事上来。如今曾大帅率湘军在武昌一带与教匪恶战,拉锯时长,湖广不安,士人无不心忧时局。

方才众人谈及“经世致用”的岳麓学风,许昌其呷了一口茶水,搁杯于木栏干上,说道:

“说到经世致用,眼下这一场自粤西窜起的拜上帝教会大患,如今据金陵,建号‘太平天国’,肆虐东南半壁。此等妖异,实为千古未有之变局。”

谭继洵闻言,面色有些不好:“昌其兄所言极是。晚生去岁自浏阳去平江教习,便闻沿途百姓纷纷传言,说这伙人毁孔庙、焚诗书,倡言‘有田同耕,有饭同食’,实则杀人如麻,凶残无比。”

“长毛这旗号倒是扯得好,‘太平天国’,好大的名堂,无知的愚民肯定会被其口号所蒙蔽。”石三况说道。

“哼!”徐文藻冷笑一声,花白的须眉微微颤动:“什么‘太平天国’,分明是妖言惑众!老夫曾仔细翻阅过长毛的《原道觉世训》,满纸荒诞不经。将青天大老爷王皇大帝称为上帝,还称上帝为‘天父’,洪秀全自称‘天兄’,西方耶教的圣子耶稣反成了‘天兄’之弟,如此胡扯八道,简直闻所未闻!”

“是极是极,抛弃天地祖宗不拜,反而拜那甚么西洋鬼子上帝,妄称天国,实乃邪教叛乱,不诛之,华将变夷也!”欧阳攻玉闻言怒声道。

许昌其愤然拍案:“最可恨者,是他们竟敢毁我圣学根本。闻其在江宁,将文庙改为‘宰夫衙’,以祭祀圣人之器烹宰牲畜。孔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此等行径,岂止是异端,实是欺师灭祖、自绝于华夏文明的禽兽之行!”

谭继洵摇头叹息:“晚生细究其主张,尤觉可笑。他们一面倡言‘天下男子尽是兄弟之辈,天下女子尽是姊妹之群’,一面却又大封诸王,洪秀全自称天王,杨秀清称东王,韦昌辉称北王,石达开称翼王……封王数百,姬妾成群,等级森严,较之朝廷犹有过之。这等言行不一,何其虚伪!”

徐文藻端起茶盏,却又放下,说道:“这位先生看得透彻。其实纵观史册,中国自古至今,从未有依靠宗教举事而能成大事者。汉末黄巾,借太平道聚众,终被剿灭;元末红巾,虽假借明教,然后来成事的朱元璋却并非明教之人。这些个乱贼,不过是借宗教之名行造反之事罢了。”

许昌其接话道:“老先生博通史籍,所见极是。晚生以为,这太平军最可恶处,在于其欲‘变华为夷’。他们不奉正朔,擅改历法;不断发留辫,披头散发;不读圣贤书,专信异端邪说。推倒祠堂,不祀祖宗,此等行径,实是要断我华夏文明之根脉!”

罗世春听了许久,这时才开口说道:“诸位所言,馀深以为然。然则,这太平军何以能如此猖獗?自广西至江宁,势如破竹,其中是否也有值得深思之处?”

徐文藻长叹一声:“罗掌柜,此问切中时弊。老夫以为,太平军之所以能坐大,实因时局多艰——吏治腐败,民生困苦,赋役繁重,民不聊生。洪杨之辈,正是利用了百姓的怨愤。”

欧阳攻玉却道:“徐老先生所见固然有理,然晚生以为,根本还在于其邪说惑人。他们倡言‘天下一家,共享太平’,又以‘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相诱,愚夫愚妇,难免为其所惑。”

“晚生闻其在占领之地,推行‘圣库制度’,一切财物归公,此与王莽改制何异?违背人情,悖逆天理,岂能长久?”谭继洵说道。

徐文藻长身而起,马有财怕忙起身相扶,徐文藻摆手示意不必,他缓缓踱步:“诸位,吾尝读《资治通鉴》,司马温公论汉末黄巾之乱曰:‘张角所以能兴妖乱者,皆由郡县守令多非其人。’今日之势,何其相似。”

许昌其是读过这段记载的,略一回想,点头道:“诚哉斯言。若地方官吏皆能清正爱民,何致让邪教有机可乘?然则,太平军之害,犹在黄巾之上。黄巾尚知自己是中国人,而这拜上帝教,号名太平军,实则行西夷耶教,竟要以夷变夏,此乃绝华夏根基之患!”

马有财忽道:“我想起一事,我儿前年逃命回来后听他闻太平军主张效法泰西,此更显其数典忘祖之本质。”

徐文藻冷笑:“效法泰西?我中华文明源远流长,何须效法蛮夷?孔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这些人数典忘祖,终将自食其果。”

许昌其愤然道:“最可痛者,是他们竟敢妄称‘天国’。殊不知《诗经》云‘天命靡常’,《尚书》言‘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天命岂是这等妖邪所能妄称的?”

谭继洵点头称是:“孟子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洪杨之辈,毁仁灭义,正是一夫之流。”

徐文藻缓缓站起,走到窗前,望着槛外不日月昼夜西流的兰江,沉声说道:“老夫可以断言,此等悖逆天理、违背华夏人伦之乱贼,必不能成事。试看历史,凡是背弃华夏文明根本者,无不迅速败亡。太平军之败,只在迟早。”

许昌其也起身道:“老先生所言极是。晚生观其内部分裂之象已现——杨秀清,韦昌辉等人不和传闻已久,当非空穴来风,此正是‘自作孽,不可活’也。”

欧阳攻玉则道:“且其战略亦有重大失误。既占江宁,不全力北上直捣京师役,不毕其功于一役反而同时西征、北伐,分散兵力,珠为不智矣,此乃昧于大势,不知缓急也,焉得不败。以馀观之,十年间长毛必败矣。”

徐文藻转过身来,甚为赞同欧阳攻玉之言:“欧阳山长所言甚合我心,长毛弃华夏而尊洋夷,此其败始也。更重要的是,他们失去了士人之心。我华夏历来是士农工商四民社会,士为四民之首。今太平军毁孔庙、焚诗书、杀士人,自绝于天下读书人,岂能成事哉?若果此类崇夷蛮之辈而能成事,岂非我泱泱华夏无人与?必不是也!”

许昌其击节叹道:“徐老先生真是一语中的,让人顿然开悟。晚生以为,曾涤生丁忧在籍所组建之湘军,其骨干多是读书人。江忠源、刘长佑、刘坤一、左宗棠、胡林翼等皆出而讨贼,这正是天下士心所向的明证。华夏士民起而讨之,长毛焉得不败!”

谭继洵貌甚开心,欣欣然言道:“昌其兄,如此说来,太平军之败,已现端倪。然则,平定此长毛之乱后,朝廷当如何施政,以防今后类似之乱事再生?”

许昌其不答,反而请教徐老夫子。

徐文藻重又坐下,喝了一口茶,抚须说道:“谭先生问得好,此问方是根本。老夫以为,治乱之要,首要在于整顿吏治,苏解民困。孔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若能使百姓安居乐业,人皆不患衣食之欲,则邪说自然无从滋生。”

许昌其频频点头,说道:“徐老所言甚是,晚生以为,还当振兴文教,昌明圣学。使百姓知礼义、明廉耻,方能杜绝异端邪说。”

谭继洵赞道:“徐老与昌其兄之言皆在理。然晚生以为,或也当适度变法,师夷之长技。魏默深着《海国图志》,主张‘师夷长技以制夷’,不无道理。”

徐文藻颔首:“谭先生能有此见,可见胸襟。老夫虽重守传统,却也知《周易》‘穷则变,变则通’之理。然变法必以我华夏文明为本,切不可如太平军般数典忘祖。”

许昌其笑道:“今日之论,令我想起欧阳厚均先生教悔曾涤生之言:‘欲平天下,先修其身;欲修其身,先正其心。’吾辈虽不在其位,也当以此自勉。”

谭继洵肃然道:“昌其兄说得是。吾辈在义学堂教书育人,正是要培养明体达用、既通经术又明时务的人才。如此,方能使圣学不绝,正道长存。”

徐文藻欣慰地看着二人:“二位能有此心,实为儒门之幸。切记,邪不胜正,乃天地常理。太平军之败,只是时间问题。待海晏河清之日,正是吾辈大展经纶之时。”

日影渐中,文会结束,众人拱手作别。马有财邀请徐文藻去他家吃饭,徐文藻婉拒了。没奈何,马有财只得与许昌其谭继洵几人将徐文藻送至李公庙码头,看其上船后,这才作罢。徐文藻在船头告三人曰:

“今日与诸位一席畅谈,可谓尽抒吾胸臆矣。老朽有一言望诸位谨记:无论时局如何艰难,吾辈当守先待后,使圣学薪火相传。如此,方不负平生所学。”

谭继洵与许昌其深深一揖:“谨遵徐老之教悔。”

渡船缓缓调头往对岸驶去,谭继洵望着荡漾的兰江水,心有所思。今日之论,不仅让他对时局有了更清醒的认识,更让他明白了儒者在乱世中的责任与担当。

许昌其似乎看出他的心思,轻声问道:“继洵贤弟,可是在思量今后之路?”

谭继洵点头:“确是如此。往日只知闭门读书,今日方知,儒者当心怀天下。”

欧阳攻玉笑道:“谭先生能作此想,可见进步。《大学》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四者本是一事。吾等在义学堂教书,正是在行修身齐家之事,间接也在为治国平天下尽力。”

“山长过奖了,谭某受教。”

回到义学堂,谭继洵耳中听着学童们朗朗读书声,心情快慰之极,原本一隅之见的心境也渐渐开阔明朗。是的,读书虽然不能让人上马弛骋沙场、匡扶社稷,但读书能使人明理修身,且还能培养人才、传承圣学,同样也功德无量,此亦是儒者经世的重要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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