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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断臂之恨下(1 / 1)

自十二月十七日从岳州撤离水陆并进北上,五天后,二十二日上午太平军船队率先到达长江武汉江面,旋即在汉阳鹦鹉洲登岸,马吉运所在的李休成部就在船队当中。第二天的攻占汉阳战斗,李休成部被安排留守鹦鹉洲,所以马吉运得幸没有参加当天的战斗。

水军占领汉阳的当日,太平军陆师也抵达武昌城外,听闻水军已占领汉阳,陆师随即对武昌城外围进行扫荡,一番战斗后占领长虹桥和城东的洪山、小龟山诸要隘,配合水军,合围武昌。

太平军水陆两师完成对武昌的合围后,一边休整一边修建铁索浮桥。六天后,浮桥搭建完成当天,汉阳太平军趁夜渡过汉江,强攻汉口的夜袭战斗打响了。这次汉阳大军全部压上,马吉运所在的李休成部负责在侧翼掩护通过浮桥进攻的主力,也在进攻的船队中。

战斗异常激烈,汉江上炮火纷飞,火光冲天,水浪激起老高。马吉运每天都祈祷天老爷给个机会让他逃跑,炮火撕裂夜幕,马吉运所在的船只猛地一震,一阵刺耳的木板碎裂声中,冰冷的江水瞬间涌来,裹挟着他向下沉去。他本能地挥舞双臂,却只激起一片空虚——左臂早已不在,只剩一条右臂孤零零地划动着。

“救命呐!”他刚张口,浑浊的江水猛地灌入口中,夹着血腥和硝烟味道的冰冷江水呛得他赶紧闭嘴。

混乱中,他隐约听到同伴的惨叫和清军的喊杀声。又是一发炮弹落在不远处,激起巨大的浪涛。马吉运被浪头推开,在波浪的推动下离那地狱般的战场渐远。

我要死了,他想。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寒冷、挣扎、力竭的马吉运出乎意料的平静。作为江南省云潭县兰关镇商会会长的独子,他本该继承家业,娶妻生子,安稳度日。可两个多月前长毛军路过兰关镇打粮抓夫时,把他掳来当了圣兵。攻打长沙时,他骼膊中弹,军中医者草草截肢,醒来后的他痛不欲生,对长毛军恨之入骨。两个多月来,他一直怀藏着回家的念想挣扎求生而寻觅逃生的时机,如今,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意识模糊间,他仿佛看到家乡的麻石板街道,母亲在门口张望,父亲拨弄算盘的声音清脆作响……那些平凡的日子,如今想来珍贵如金,可惜却只能等下辈子了

就在他准备放弃时,一块木板漂到身边。求生的本能让他用独臂死死抱住这块木板,他竭力仰起头脸,任凭江水推着自己漂向远处。炮火声渐远,唯有浪涛拍打的声音一波又一波。

“爹,娘,孩儿不孝……来生再见……”寒冷的意识模糊之际,他张口喃喃道,一个水浪拍来,把他呛得昏死了过去。

混沌中,不知道过了多久,马吉运感觉到有人在拖动自己的身体。粗粝的手掌拍打着他的脸颊,一个熟悉的乡音响起:

“喂!醒醒!还活着没?”

“喂!醒醒!快醒醒!”

这声音,这口音,仿佛好遥远,却又好熟悉,是家乡兰关的乡音。马吉运努力想睁开眼睛,却只觉得眼皮沉重如山。

那人继续按压他的胸膛,马吉运猛地吐出一大口水,剧烈地咳嗽起来。

“慢慢来,慢慢来,”那熟悉乡音又响起,“能把水吐出来就好,嘿,小伙子你这模样咋这么眼熟呢……”

马吉运艰难地睁开双眼,模糊中看到一个精壮的汉子正蹲在他身旁。那人皮肤黝黑,额头上系着一条褪色的蓝布带,正是兰关一带排帮汉子的典型打扮。

更让马吉运震惊的是,这张脸他再熟悉不过——子车樟,兰关排帮的得力干将,曾多次为他家运送木材!

“樟……樟大哥!”马吉运虚弱地叫出声来,本以为自己死了,却没想到竟然活了过来,而且还看到了老家的乡亲,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汉子猛地一愣,凑近仔细端详了一阵,不由瞪大了眼睛:“老天爷!这不是马会长家少爷嘛,马少爷你,你怎么……你这骼膊怎么了?”子车樟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马吉运软趴趴空荡荡的左衣袖子。

马吉运想要起身,却感到断臂处一阵剧痛。他低头看去,粗糙的布衣袖条耷拉着湿漉漉的淌水,他全身被江水浸透,衣服上还沾着血迹。

“别动!”子车樟急忙按住他,“你伤口裂开了,你这是咋弄的?咋穿着长毛的衣服呢?”他警剔地四下张望了几下,压低声音:“莫非你投了长毛?”

“没有!我是被他们抓去的!”马吉运激动地喊道,却又因用力过猛而引发一阵咳嗽。

子车樟点点头,神色缓和了下来:“我猜想也是,马老爷的公子怎会从贼呢。”他叹了口气,“你先歇着,我弄点清水来给你清洗伤口,再寻件旧衣裳给你换了。上头战斗惨烈,尸山血海的,这江水污浊,感染了可就麻烦了。”

马吉运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打量着四周。这是一个临时的排帮营地,用木材和雨布搭建的简易帐篷,外头堆放着一些木材和缆绳,不远处便是长江。夜幕黑沉,遥远的天边似乎撕开了一缕光亮,炊烟火光中,几个排帮汉子正在生火做饭。天快要亮了是吗,马吉运心中想道。

不久,子车樟端着一盆清水回来,脱了马吉远的外衣,小心翼翼地为他清洗伤口。

清水和麻巾触碰到伤口,马吉运倒吸一口凉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忍着点,马少爷。”子车樟边擦洗边说:“你可真是命大,在江里漂了一夜,昏过去了还死死夹着木板,幸亏被我那在江边值夜的兄弟发现。”

马吉运闭目点头,战场的惨状又浮现在眼前:震耳欲聋的炮火声,同伴的惨叫,船只中弹后破裂坠江,寒冷的江水,浮尸污血的波浪……

“九月十日长毛过兰关,抢掠一番,我被掳去当圣兵,九月十二日在攻打长沙之战中我不幸中弹,左臂被废,后来长毛北进,我一直没找到逃生之机,后来就……就到了武汉……”马吉运简短的把自己的遭遇说给了子车樟听。

“什么?!你说长毛过路兰关了还抢掠了一番?我家里怎么样,我爹娘都好吗?马少爷你快告诉我。”子车樟一听长毛抢了兰关,顿时就急了,他担心不已。

“樟大哥莫急,你家里人都好,只是被长毛抢了布匹和大半粮食,听说你爹在推搡中崴了脚,现在估计已经好了。”

“天杀的长毛,我要宰了他们,娘的!”听说爹受伤了,子车樟怒声喝道。

“大哥别冲动,”这时外头走进来一个二十岁左右的汉子,与子车樟一般的黑壮,他劝说道:“我们无枪无炮,人也没几个,拿什么跟长毛打。”

进来的汉子叫子车壮,他和子车樟是堂兄弟,就是前文提到的住在兰溪港的子车昆的儿子,小女孩苗苗的爸爸。马吉运不认得他,但也欠身一礼,子车壮回以一笑,两人算是打过招呼。

“长毛烧我桑梓,抢我家里,此仇难道不报了?”子车樟犹自怒火冲冲。

“等我们回去再说吧,大哥。咱们这一趟放排来武汉,被战乱阻在这里三个多月了,家里担心我们还不知担心得怎么样了呢,肯定比我们还要担心着急得多。”

听了堂弟这番话,子车樟怒气稍息,沉默了下来。

包扎完毕,子车樟让人端来一碗刚煮好的热粥:“马少爷你先吃点东西,你小子命大,漂到我们营地江边,要不是值夜的我兄弟子车壮眼尖,发现了在水里浮沉的你,你小子可就真喂鱼了咯。”

马吉运再次谢过,子车樟子车壮两兄弟摆手示意不必。

马吉运伸手接住粥碗,想拿筷子,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左臂。他愣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子车樟看到,帮他将碗端到嘴边。“慢慢喝,活着就好,少条骼膊也能活,而且更要好好的活下去。”

粥温热,顺着喉咙滑下,马吉运感到一股暖意从胃部扩散到全身。喝完粥,他有了些力气,问道:“樟大哥,求你帮个忙,你们能带上我吗,我想跟你们一起回家。”

“没问题,马少爷你放心,我们是乡亲,不帮你帮谁。我们本来售完木材就要回去的,谁知长毛来了要攻打武昌,水路断了,一时回不去,只好先在这里躲藏,等待时机回兰关。帮主带人出去打探消息去了,等帮主回来我给他说。”

马吉运心下一宽,不住道谢。

子车樟止住了他,说道:“马少爷你且将养几日,等帮主回来,过几天若水路通了,就和咱们排帮一起回乡。”

希望也许缈茫,但总算有一线曙光。马吉运感动地低下头,泪水无声滑落。

“哭吧,哭出来好受点,”子车樟拍拍他的肩膀,“但这世道,眼泪救不了命。你得先养好伤,才能跟我们回去找家人。”

又是一天过去,夜幕降临,营地点起篝火。子车樟拿来一套干净的粗布衣裳:“把你那身长毛皮扔了吧,太扎眼。如今除了交战的武汉,其他地方还在朝廷手里,一切还是要小心谨慎为好。”

马吉运用左手艰难地脱下那身长毛军服,仿佛脱去了一层耻辱的皮。换上粗布衣裳后,他感觉好多了,至少不再那么刺眼。

篝火旁,排帮汉子们围坐在一起吃饭。子车樟向众人介绍马吉运,只说是在他乡遇难的老家乡亲,避而不谈他的身份和经历。汉子们都是兰关镇一带的乡里乡亲,倒也没有人说什么。

“樟大哥,多谢你,还有壮大哥,”夜深人静时,马吉运低声道,“若不是你们,我早已葬身鱼腹。”

子车樟往火堆里添了根柴:“别说这些。莫说你我是老乡,你爹马老爷当年待我不薄,这是我应该做的。”他顿了顿,又道:“你安心养伤,等战事稍缓,我们就回去。排帮汉子们水性好,就算来时的水路不通,也能想办法绕道回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马吉运在排帮营地暂住下来。子车樟对他照顾有加,为他换药疗伤。排帮汉子们起初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独臂青年还有些戒备,但毕竟大家都是云潭县蒲关县一带的老乡,见子车樟兄弟又如此好生待他,众人也就渐渐接纳了他。

马吉运的伤口逐渐愈合,但心中的创伤却日益加深。每当夜幕降临,他就会梦见自己被掳的那天,梦见截肢时的剧痛,梦见水中挣扎的绝望。这些痛苦让他对太平军的恨意与日俱增。

一天,马吉运在帮子车樟整理缆绳时,听到几个排帮汉子在议论局势。

“听说长毛在武昌城外扎营了,看来是要长期围困!”

“那咱们岂不是回不去了?”

“别急,等帮主回来再说,帮主没回想必时机还没到,等时机到了,咱们就能回去了。”

“跑排十几年,从来没有碰过这档子事,哎烦躁!”

“哎出来三个多月了,我只想回家,这破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待了!躁人!”

……

排帮汉子们你一言我一语,马吉运听在耳里心中也跟着焦虑。他渴望早日回乡,早日见到日思夜想的父母。

傍晚,子车樟查看完马吉运的伤口后,满意地点点头:“恢复得不错。帮主回来了,说现在战况稍歇,再过几日,若是江面平静些,咱们就试着出发。”

“樟大哥,真的能回去吗?”马吉运忍不住问道。

子车樟望向江面,眼神坚定:“排帮汉子说话算话,咱们世代在水上讨生活,什么风浪没见过?你放心,我们一定能平安回到兰关。”

又过了几天,马吉运的伤已大好。他学会了用一只手系缆绳、帮忙做饭,甚至还能用独臂使一把短刀防身。排帮汉子们不再把他当作需要特殊照顾的累赘,而是真正接纳他成为其中一员。

一个清晨,排帮首领召集众人:“兄弟们,据消息回报,长毛和官兵这几日在武昌城南激战,北边水路较为平静,这是咱们回家的好机会,咱们今晚就趁夜出发回家!”

“回家!回家!”

汉子们顿时振奋起来,迅速开始收拾行装,准备木筏。

马吉运走到子车樟身边:“樟大哥,我,我能做些什么?”

子车樟拍拍他的肩膀:“你负责看守物资吧,其他的你就不用干了。”

出发前,子车樟特意为马吉运准备了一件特殊的蓑衣,左袖被巧妙地缝死,避免了风灌进去的寒冷。“水上风大,这样子会保暖一些。”

马吉运感激地点点头。这些日子以来,他不仅身体逐渐康复,心态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最初的绝望愤怒,到现在重燃希望,排帮汉子的朴实坚韧深深影响了他。

夜色中,木筏缓缓离岸,沿江撑竿而行。马吉运站在筏头,望着逐渐远去的汉口,心中百感交集。在这里,他死里逃生,遇到了老家乡亲,被救了一命,如今终于要踏上回家的路途了。

江风吹过,带来远方的硝烟味。战争还在继续,但马吉运的心中不再只有仇恨,更多了一份回家的期盼和对未来的希望。

子车樟走过来,递给他一个水囊:“想什么呢,是不是想家了?”

“恩,想家。”马吉运接过水囊,“樟大哥,谢谢你救了我,还有排帮兄弟,等我回家禀告爹娘后,一定要重重感谢你和排帮弟兄们。”

子车樟笑了笑:“先平安回去再说吧。记住,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抓紧缆绳,别松手。”

在排帮汉子奋力撑竿之下,木筏逆流急行,向着家乡的方向驶去。虽然前方路途未卜,但至少,他们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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