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了一整日的惨烈攻防,隨著光线消逝,暂时告一段落。
而城外的敌人並未退去,他们如同环伺的狼群,点燃了无数篝火,將州城团团围住,火光映照著一张张狰狞而贪婪的面孔。
更令人心悸的是,他们依旧派出小股队伍,不时靠近城墙,射来零星的冷箭,或者发出挑衅的嚎叫,搅得守军不得安寧,精神始终紧绷。
敌军显然已经通过某些渠道,知晓了马犇指挥使身负重伤、无法指挥的消息。这无疑给他们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攻势变得更加猖狂和有恃无恐。
就在这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夜色中,几名浑身被黑暗浸透、如同鬼魅般的夜不收,利用绳索和吊篮,从敌人监视相对薄弱的城段,悄无声息地攀上了城墙。他们带来了一个让所有听到的人心底冰凉的噩耗。
为首的夜不收队长声音惊惶道:“大人,我们冒死穿插探查…发现…发现西北和正北方向,又有新的部落旗帜出现!人数至少增加了六七千骑!是翁牛特部和兀良哈的人马!”
消息如同凛冬的寒风,瞬间席捲了州衙临时改成的指挥所。秦思齐握著茶杯的手微微颤抖,杯中的冷水漾出了几滴。
敌人还有援军! 而且是在守军经过一天血战,兵力、物资、士气都遭受重创之时!
屋漏偏逢连夜雨。负责清点军械的官员也哭丧著脸来报:“大人火药只剩下不到四成,…照今日的消耗,最多最多再支撑明天半天,但箭矢充足。”
兵力捉襟见肘,火器弹药即將告罄,指挥核心重伤,城外敌军却还在不断增加绥德州,已经到了山穷水尽、油尽灯枯的绝境!
所有留守的官员和將领都將目光投向了秦思齐。此刻,他是这座孤城唯一的主心骨。
秦思齐闭上眼,脑海中飞速闪过无数念头,最终决定:
“传令,动员全城百姓!凡年满十六,六十以下男丁,除必要工匠、医者,全部徵发!上城协防!”
命令一出,满堂皆惊。有佐官下意识地反对:“大人,这…百姓未经战阵,让他们上城,岂不是”
秦思齐厉声打断,目光扫过眾人:“不然呢?求援的消息,已经上报一月半月了,但是没有半分回应。只能靠自己,难道等著弹药耗尽,等著敌人打破城墙,然后像宰杀牛羊一样屠城吗?我们没有选择了!”
秦思齐內心腹誹道:“希望之前的说书戏曲,那些英雄故事,那些家国大义,能破土而出。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衙役、里甲长敲响了铜锣,穿梭在每一个街巷,呼喊著徵发的命令。
起初,是巨大的恐慌和骚动,但在州衙官员和军中代表的竭力安抚和解释下,在想到城破后必然面临的悲惨命运,尤其是在之前那些慷慨激昂的英雄故事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悲愤和血气,开始在所有倖存者胸中激盪、升腾!
秦思齐听著秦思文的匯报,知道此刻需要最后一剂猛药,將这股血气彻底点燃。
登上了城內中央一处临时搭建的高台,四周点燃了无数火把。
台下,是密密麻麻、面容惊惶却又带著一丝期盼的百姓面孔。
秦思齐目光扫过眾人,运足了中气,在寂静的夜空中远远传开:
“绥德城的父老乡亲们!本官是知州秦思齐!”
“城外,是数万凶残的韃虏!他们想要打破我们的城池,抢夺我们的粮食,淫辱我们的妻女,杀光我们的子孙!”
“我们的城墙破了!我们的火药快没了!我们的指挥使重伤了!”
他每说一句,台下百姓的脸色就苍白一分,恐慌在蔓延。
但秦思齐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变得无比高亢和鏗鏘,带著一种以身许国的决绝:
“但是!我们还没有输!我们还有这双手!还有这条命!还有身后需要我们守护的父母妻儿!”
“朝廷的援兵不知何时能到!我们能靠的,只有我们自己!”
猛地抽出腰间马犇赠送的那柄宝剑,剑尖直指苍穹,在火把映照下寒光四射,发出了震彻全城的誓言:
“我,秦思齐,在此对天立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敌人不退,我绝不下城!必与绥德共存亡!”
这石破天惊的誓言,瞬间引爆了全场!
几个演员大声高呼:“愿隨大人死战!”
隨后百姓跟隨喊道:“保卫家园!跟狗韃子拼了!”
“大人都不怕死,我们怕什么!”
怒吼声、宣誓声如同海啸般响起,无数手臂举起,眼中燃烧著决死的光芒!
民心可用!秦思齐立刻趁热打铁,將动员起来的数千青壮男丁,按照城墙防御段,分为数队。每一队都由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兵或者低阶军官担任队长,配属几名卫所战兵作为骨干。
没有时间进行复杂的训练。在火把的照耀下,在敌人零星的骚扰箭矢下,简单的教导迅速展开:
“看好了!这是滚木,听到命令,一起用力往下推!”
“这是擂石,瞄准了往下砸!”
“这是铁锅,装满了金汁,小心烫,听號令再泼!”
“遇到爬上来韃子,別怕!用长矛捅!用刀砍!照著脖子、胸口招呼!”
“记住!你们的身后,就是你们的家!”
没有退路的恐惧和保卫家园的决心,让这些昨日还在田里劳作、在街上叫卖的普通百姓,爆发出了惊人的学习能力和勇气。
他们紧紧握著分发到手中的简陋武器,眼神由最初的惶恐,渐渐变得坚定,甚至带著一丝凶狠。
夜色深沉,但绥德州城墙上,却是一片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疲惫不堪的卫所战兵得到了宝贵的轮换休息时间,而新编练的民勇队伍,则怀著紧张、悲壮的心情,接替了防务,警惕地注视著城外那无边黑暗中闪烁的敌人篝火。
秦思齐將自己的指挥位置前移到了城墙之上。他褪下了官袍,换上了一身便於行动的戎装,外面罩著那件鎧甲。
没有再回州衙,就在城楼里舖了一张草蓆。他要兑现他的誓言——敌人不退,我不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