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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临安雨,圣人言,算筹声(1 / 1)

绍熙五年的梅雨,似乎比往年都要粘稠。

它不象北方的暴雨那般爽利,而是如同一张浸透了油脂的巨网,死死罩在临安城的上空。雨水顺着重华宫那朱红色的宫墙淌下,汇聚成浑浊的溪流,漫过了汉白玉的台阶,也漫过了数百名大宋官员的膝盖。

“请官家——过宫尽孝!”

“太上皇尸骨未寒,为人子者,岂可避而不见!天理何在!人伦何在!”

几百个嘶哑的嗓音混在一起,在雷声中显得格外凄厉。

这是大宋最荒诞的一幕。太上皇赵昚(宋孝宗)刚刚驾崩,而当今官家赵敦(宋光宗)却因为惧内和精神恍惚,躲在深宫里,死活不肯出来主持丧礼。

大宋以孝治天下,如今,天塌了。

人群的最前方,一位身着紫袍的老者跪得笔直。雨水早已打湿了他的乌纱帽,顺着那张忧国忧民的脸庞滑落。他是赵汝愚,大宋宗室,也是如今朝堂上清流的领袖。

而在赵汝愚身后,跪着黑压压一片朱熹门徒、太学生、御史台言官。他们有的顿首出血,有的晕厥倒地,仿佛只要哭声够大,就能用道德感召那位躲在被窝里的皇帝。

在这悲壮而混乱的人群角落里,起居郎史弥远,正百无聊赖地看着这一切。

三十一岁的史弥远,官阶不高,位置靠后。他跪在一段回廊的阴影里,看似和其他人一样低头肃穆,实则——他的膝盖下垫着一块涂了桐油的厚布。

这一小块油布,让他免受了湿冷入骨之苦。

“起居郎,你怎么不哭?”旁边一位年轻的太学生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红着眼睛瞪着史弥远,“国丧之时,这般麻木,还是圣人门徒吗?”

史弥远微微侧头,眼神平静得象一口深井。

“我在记。”史弥远指了指手中用油纸包裹严实的起居注,“我是起居郎,官家不出来,我只需记下‘帝不视朝’四字。哭,不在我的俸禄范围内。”

“你——!这就是事功之徒的嘴脸!”太学生气结,转头继续对着宫门哭嚎。

史弥远没有理会。他的目光穿过雨幕,落在了远处的宫门禁卫身上。

那些身披铁甲的殿前司禁军,此刻正缩在门洞里避雨,眼神涣散,铠甲下的衣衫破旧不堪。有人在用刀柄敲击着地砖,发出烦躁的声响。

史弥远在心中默默盘算了一笔帐:

临安米价,昨日已涨至斗米三百文。

禁军的冬衣钱(赏赐)已经拖欠了两个月。

如今国丧,按制需赏赐诸军三百万贯,而户部的库银……据我所知,连三十万贯都凑不齐。

“哭吧。”史弥远在心底冷笑,“把嗓子哭断了,也哭不出钱来。等这帮大头兵饿急了眼,你们这些满口天理的脑袋,怕是要比官家先落地。”

半个时辰后,赵汝愚终于力竭,在左右搀扶下宣布暂歇,令百官各自去更衣进食,待未时再来叩阙。

百官如蒙大赦,纷纷涌向附近的茶楼酒肆。他们要在那里的暖阁中,继续激昂文本,痛斥奸佞。

史弥远收起膝下的油布,拍了拍衣摆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独自一人转身,走向了临安城最繁华的销金窟——樊楼。

……

樊楼内,灯火通明,暖香扑鼻。

这里仿佛与外面的凄风苦雨是两个世界。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往来的酒客大多是腰缠万贯的海商、豪绅。

史弥远找了个临窗的偏僻位置坐下,要了一壶温好的花雕,一碟茴香豆。他刚抿了一口酒,耳边就传来了刺耳的争吵声。

邻桌是几个身穿澜衫的太学生,正围着一个身材精瘦、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指指点点。那汉子一身绸缎,却满脸赔笑,显然是个海商。

“如今国丧,天子不孝,国将不国!你这商贾之徒,竟然还在这里大吃大喝,满口只有去泉州的船期!简直是商女不知亡国恨!”一个太学生拍着桌子怒斥。

海商苦着脸作揖:“各位官人,小的也没办法啊。这北风马上就要停了,船若是不出港,这一船的生丝就要烂在手里,几十个伙计要张嘴吃饭啊。”

“闭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太学生义正词严,“朱夫子教悔,存天理灭人欲。你满脑子铜臭,便是那败坏世风的蠹虫!”

海商被骂得面红耳赤,唯唯诺诺不敢回嘴。在这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年代,被太学生骂,他也只能受着。

“啪。”

一声脆响,打断了太学生的滔滔不绝。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旁边的那个年轻官员,将一把象牙算筹重重地拍在了桌案上。

史弥远慢条斯理地夹起一颗茴香豆,放入口中咀嚼,眼皮都没抬一下:“这位掌柜,请教一句。泉州到临安,若是五千石的福船,走黑水洋,压舱石要减几分?若是运占城稻,海损算几成?”

那海商愣住了。这是极度行家的话!

他下意识地答道:“回……回官人。黑水洋浪大,压舱石不可减。若是运稻米,受潮霉变,通常折损一成五。但若是用桐油布封舱,可降至半成。”

史弥远点点头,右手的手指在算筹上飞快地拨动了几下。

“一船稻米五千石,去损耗,馀四千七百石。如今临安米价三百文,除去给市舶司的抽解、水手的工钱、船只折旧……”

史弥远抬起头,报出了一个数字:“这一趟,你净赚一千二百贯。对也不对?”

海商瞪大了眼睛,仿佛见了鬼:“神了……官人真乃神算!分毫不差!”

樊楼内瞬间安静了下来。那几个太学生面面相觑,随即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我当是谁,原来是起居郎史大人。”领头的太学生冷笑道,“身为朝廷命官,不读圣贤书,却去钻研这商贾贱业的算计之道,史大人不觉得有辱斯文吗?”

史弥远程起酒杯,并没有看那太学生,而是看向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幕。

“临安府户口一百二十万。每日耗米,两千石。”

史弥远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淅,透着一股冷峻的金属质感。

“这些米,临安周围的田产不出来。全靠这位掌柜,冒着九死一生的风浪,从两广、泉州运来。”

他转过头,目光如刀锋般刮过那几个太学生的脸。

“你们骂他是小人,骂他是蠹虫。但若是没有这些‘小人’,三天……只需要三天,临安就会断粮。到时候,你们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

“强词夺理!”太学生涨红了脸,“此乃末技!圣人教我们格物致知,格的是心中的天理,岂是这等……”

“格物?”

史弥远打断了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他指了指桌上的那碟茴香豆,又指了指海商身上的绸缎。

“万物皆有价,这便是格物。”

“你们格不出米从哪里来,格不出钱怎么生。你们只会格那个虚无缥缈的天理。可天理不能当饭吃,也不能给大宋的禁军发军饷。”

说完,史弥远将几枚铜钱拍在桌上,起身离去。只留下一群目定口呆的书生,和一个感激涕零的商人。

……

史弥远并不是在发泄情绪,他是在“筛选”。

刚才那番话,是他对这个世界的一次试探。显然,结果让他很失望——这大宋的读书人,脑子都已经坏掉了。

他走出樊楼,撑开油纸伞,准备回官署。路过户部衙门时,却发现那里围满了人。

几十个身穿铁甲的殿前司军汉,正骂骂咧咧地推搡着门口的衙役。

“叫尚书出来!说好的赏钱呢?太上皇都死了,我们的冬衣钱还没发!是不是想让我们饿着肚子守灵?”

“各位军爷,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一个穿着绿袍的户部员外郎满头大汗地站在台阶上作揖,“库里真的没现钱了,等秋税……等秋税一上来……”

“放屁!等秋税上来,老子骨头都烂了!”

一个满脸横肉的军官拔出腰刀,狠狠砍在户部朱红的大柱子上,木屑横飞。

“今日见不到钱,弟兄们就不走了!到时候官家问起来,就说是户部逼反了禁军!”

那个员外郎吓得浑身哆嗦,开始背诵圣人教悔:“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尔等怎可……”

“忠你娘的腿!”

眼看局势即将失控,若是真的发生兵变,整个临安都要血流成河。

史弥远叹了口气。他本可以一走了之,这种烂摊子,谁沾手谁倒楣。

但他看了一眼那个挥刀的军官——那眼神里的凶光不是假的。他又看了一眼那个只会背书的员外郎——那份无能也不是假的。

“如果不解决,今晚这把火就要烧起来。到时候,我也没地方安心做官。”

史弥远收起伞,大步穿过人群,走上了台阶。

“都住手。”

他的声音不大,但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那是长期在算计中养成的自信。

军官转过头,凶狠地盯着这个年轻的紫袍官员:“你是何人?也是来给老子讲大道理的?”

史弥远没有理会他的刀,径直走到那个哆嗦的员外郎面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帐簿,快速翻阅起来。

“别背书了。”史弥远冷冷地对员外郎说道,“库里虽然没有现银,但我记得,两淮盐场上个月解送来一批‘盐引’,因为路途远,商贾不愿收,是不是?”

员外郎愣了一下:“是……有两万道盐引,压在库底半年了。可那是废纸啊,没人要……”

“拿出来。”史弥远命令道。

片刻后,厚厚一叠盖着大印的盐引被捧了出来。

史弥远转过身,面对那群杀气腾腾的大兵。他举起手中的盐引。

“这是两淮的盐引,每一道,可支盐一百斤。市价五贯钱。”

军官吐了一口唾沫:“老子要的是钱!给老子几张破纸有什么用?老子还能去两淮卖盐不成?”

“你不用去。”

史弥远指了指樊楼的方向。

“樊楼里有一位泉州来的海商,他手里有现银,也有船。但他缺货。”

史弥远伸出七根手指。

“你们拿着这些盐引,去找那个海商。就说是我史弥远让你们去的。这些盐引,按市价的七成抵押给他。他给你们现银。”

“七成?”军官盘算了一下,“那也比没有强……可是那奸商肯收?”

“他当然肯。”史弥远淡淡道,“他拿了盐引,转手运到江南西路,就能赚三成的利。这是白送给他的钱。他若是不收,那就是傻子。”

军官愣住了。这一套操作,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但他听懂了最关键的一点——能立刻拿到钱。

“还是这位大人爽快!”军官收起刀,一把抢过盐引,“弟兄们,走!去樊楼换钱!”

一场即将爆发的兵变,就这么消弭于无形。

户部门口重新安静下来。那个员外郎擦着冷汗,看着史弥远,眼神复杂。既有感激,更多的是一种如同看怪物般的惊恐。

“史……史大人。这……这是投机倒把啊。若是被御史台知道,这可是勾结商贾、贱卖国资的大罪……”

史弥远整理了一下被雨水打湿的袖口,重新撑开伞。

他看着那个依然在担心“名声”的同僚,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御史台?”史弥远轻笑了一声,迈步走入雨中,“等他们把嗓子哭哑了,想起来要吃饭的时候,会感谢我的。”

……

夜深了。雨终于停了。

史府的书房内,烛火摇曳。

史弥远坐在书桌前,并没有睡意。今天的所见所闻,让他彻底看清了一个事实:

大宋这艘船,要沉了。

掌舵的赵汝愚和清流们,以为只要修补好“道德”的帆,船就能逆风而行。殊不知,船底早就漏了——那是财政的窟窿,是经济的崩溃。

“父亲曾说,奸臣误国。”

史弥远看着桌上那本《资治通鉴》,低声自语。他伸出手,将书合上,然后推到一旁。

取而代之的,是他白天用的那把象牙算筹,和一张空白的宣纸。

他提起笔,在纸上缓缓写下两个名字。

第一个名字:韩侂胄。

这人是外戚,是赵汝愚的死敌,是个想建功立业的野心家。他缺一个理由去整死理学派。

第二个名字:叶适。

那个住在西湖边、无人问津的永嘉学派怪人。他有一套离经叛道的理论,正好可以成为杀人的刀。

史弥远看着这两个名字,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儒者的温润,只有商人的精明和猎人的耐心。

“大宋不需要圣人。”

他吹灭了蜡烛。黑暗中,他的双眼比夜色更深沉。

“大宋需要一个会算帐的管家。既然你们都觉得手脏不愿做,那就让我来做。”

“哪怕背上千古骂名……这天下,也得按我的规矩来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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