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魏禾怜忽然身体一软,向前倾倒。
陆轻及时睁开眼睛,伸手将她揽住。
魏禾怜整个人靠在他怀里,头无力地垂在他肩头,呼吸微弱,但皮肤上的灰色纹路已经褪到了锁骨以下。
“魏禾怜?”陆轻轻声唤她。
“……还活着。”她虚弱地说,声音小得象蚊子哼哼,“就是想睡一觉。”
“睡吧。”陆轻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我在这儿。”
魏禾怜没有再说话,呼吸逐渐平稳绵长,真的睡了过去。
陆轻抱着她,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柔软和温暖,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冷香。
他低头看着她的睡颜,那张总是清冷疏离的脸此刻放松下来,竟显出几分难得的柔弱。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她小心地放平,让她枕在自己腿上,又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件干净的披风给她盖上。
做完这些,他才看向孙小七。
孙小七还在睡,但脸色好了许多。
陆轻又看向小银子。
小银子正抬头看他,深褐色的眼睛里满是依恋。
“辛苦你了。”陆轻轻声说,“帮我们守着。”
小银子“呜”了一声,尾巴轻摇,然后重新趴下,耳朵竖起,像最忠诚的守卫。
陆轻闭上眼睛,开始调息。
清元一炁在体内缓缓运转,吸收着周围的灵气,也吸收着废墟中弥漫的淡淡“衰败”
这些对别人是毒药,对他却是补品。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在缓慢而坚定地增长,筑基初期的境界正在一点点稳固。
不知过了多久,魏禾怜忽然动了一下。
陆轻立刻睁开眼。
魏禾怜睫毛颤动,缓缓睁开眼睛。
她先是茫然了几秒,然后发现自己枕在陆轻腿上,身上盖着他的披风,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她想坐起,却被陆轻轻轻按住肩膀:
“别急,再躺会儿。”
魏禾怜咬了咬唇,最终还是没动。她看着陆轻近在咫尺的脸,忽然问:
“你一直没睡?”
“打坐调息,也是休息。”陆轻微笑,“感觉怎么样?”
魏禾怜内视了一番,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她体内的灰色纹路已经退到了胸口以下,虽然咒力还在,但被一股淡金色的力量牢牢锁在丹田一角,不再扩散。
那股淡金色的力量温暖而平和,与她的月华之力竟然有种奇妙的共鸣,象是月光照在平静的湖面上,互相映照,互相交融。
“好多了。”她低声说,顿了顿,又补充,“……谢谢。”
陆轻挑眉:“魏阁主居然会说谢谢,真是难得。”
魏禾怜瞪了他一眼,但眼神里没有真正的怒意,反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陆道长若是想听好话,可以去找你师妹。”
陆轻笑出声:“小羊只会说‘师兄最好了’,听多了也没意思。”
魏禾怜别过脸,不说话了。
阳光从破窗斜斜照进来,正好照在她脸上。
她的皮肤在阳光下几乎透明,能看见底下淡青色的血管。
睫毛很长,在眼睑投下小小的扇形阴影。
陆轻看着她,忽然说:
“等你好些了,我带你回清风观。我师尊或许有办法彻底解决你体内的咒力。”
魏禾怜沉默片刻,轻声问:“你师尊会收留我一个北朝人吗?”
“师尊不在乎这些。”陆轻说,“他在乎的是‘道’。”
魏禾怜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窗外。
废墟在阳光下依旧苍凉,但那股萦绕不散的阴森感淡了许多。
远处有风吹过,扬起细小的沙尘,在光线中飞舞,象是金色的微尘。
“陆轻。”她忽然叫他的名字,不是“陆道长”,也不是“你”。
陆轻看向她。
魏禾怜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窗外,声音很轻:“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怎么办?”
陆轻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着她被阳光勾勒的侧脸轮廓,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看着她抿紧的唇。许久,他才轻声说:
“那要看是什么骗。”
“如果是很严重的骗呢?”魏禾怜终于转过头,看向他,眼睛里映着他的倒影,“比如,我接近你从一开始就另有目的?”
陆轻与她对视,眼神平静:
“你确实另有目的。你想找《养脉诀》,想查清万象宗的秘密,想完成北朝的任务——这些我都知道。”
魏禾怜瞳孔微缩。
“我不是傻子。”陆轻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些许无奈,但更多的是理解,“你一个北朝靖南司的总执事,潜伏南朝七年,突然对我一个山野散修推心置腹,这本身就不合理。”
他顿了顿,继续说:
“但我也知道,你在废墟里为我挡过血元子的攻击,在祭坛爆炸时没有丢下我自己逃命,刚才疗伤时也完全放开了防御——这些都不是假的。”
魏禾怜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所以,”陆轻看着她,眼神温柔而坚定,“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骗了我,我会生气,会难过,但不会因此就否定我们经历过的一切。”
他伸手,轻轻将她额前一缕散乱的发丝拨到耳后,动作自然得象做过千百遍。
“因为我相信,有些东西是真的。”
魏禾怜怔怔看着他,眼框忽然有些发热。她猛地别过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斗:“……油嘴滑舌。”
陆轻笑而不语。
阳光静静流淌,塔楼里一片安宁。
远处传来几声鸟鸣,清脆悦耳,给这片死寂的废墟带来一丝生机。
小银子忽然站起来,低吼一声,警剔地看向楼梯口。
陆轻眼神一凝,神识瞬间扫过——
有人来了。
而且,不止一个。
陆轻按住欲起身的魏禾怜,示意她别动,自己则无声无息地移至破损的窗边,向下望去。
塔楼下方,五六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正小心翼翼地在废墟间翻找。
他们手里拿着铁镐、柴刀,背上背着竹篓,脸上混杂着贪婪与恐惧。
显然,是昨夜祭坛崩塌时的红光与动静,吸引了这些附近村落胆大包天的寻宝人。
“大哥,这地方邪门得很,连虫子都没有。”一个瘦小的汉子缩了缩脖子,低声道。
被称作大哥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他踢开脚边一块焦黑的碎木,啐了一口:
“怕个鸟!没听老辈人说吗?这种古宗门废墟里,随便捡块砖都可能值钱!昨晚那红光,肯定是宝贝出世!”
另一个独眼汉子眼尖,指着塔楼底层:
“大哥,这塔门好象被什么东西撞开过,里面说不定……”
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贪婪压过了恐惧,慢慢朝塔楼入口围拢过来。
陆轻轻轻叹了口气。他并非嗜杀之人,但眼下魏禾怜重伤未愈,孙小七昏迷,行踪绝不能泄露。
更何况,这几人身上已然带着煞气,眼中贪念炽盛,恐怕就算发现里面只是几个伤者,也难保不会见财起意,甚至做出更恶毒的事。
他转身,对魏禾怜低语:
“几个被贪念蒙眼的凡人,我去处理一下。”
魏禾怜已撑着坐起身,披风滑落些许,露出因为疗伤而略显松垮的衣襟,隐约可见其下起伏的曲线。
她脸色虽仍苍白,但那双眸子已恢复了清冷。闻言,她微微蹙眉:
“别弄得太脏。”
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陆轻哑然失笑:
“魏阁主吩咐,敢不从命。”他顺手替她拢了拢披风,遮得严实了些,这才转身下楼。
小银子警剔地跟在他脚边。
那几人刚摸进塔楼一层,就看见一个穿着朴素道袍的年轻人从楼梯上走下,身旁还跟着一只银白色的小兽。
年轻人面容平和,甚至带着点温和的笑意,与这阴森环境格格不入。
“哟,原来有人捷足先登了。”
横肉壮汉见状,非但不惧,反而露出一口黄牙,掂了掂手里的柴刀,“小子,找到什么好东西了?交出来,爷几个饶你不死。”
陆轻目光扫过几人,在他们手中的“武器”和背后空荡荡的竹篓上停留一瞬,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诚恳的惋惜:
“这里没有宝物,只有灾祸。诸位从何处来,便回何处去吧,还能留得性命,与家人团聚。”
“呸!吓唬谁呢!”独眼汉子狞笑,“就你这细皮嫩肉的小道士,也学人霸占宝地?识相点,把身上的东西都留下,还有楼上是不是藏着女人?嘿嘿!”
他话音未落,陆轻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眼神依旧平静,却让那独眼汉子没来由地心底一寒。
“看来,”陆轻的声音依然平稳,甚至有点无奈,“道理是讲不通了。”
他向前踏出一步。
这一步,如同鬼魅。
那横肉壮汉只觉得眼前一花,陆轻已到了他面前,他甚至没看清对方如何动作,手腕便传来剧痛,柴刀“当啷”落地。
紧接着,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印在他胸口。
壮汉庞大的身躯倒飞出去,撞在残破的墙壁上,闷哼一声,软倒在地,竟是直接昏死过去,口鼻缓缓渗出血丝。
其馀几人大骇,吼叫着挥动铁镐柴刀扑上。
陆轻的身影在几人之间穿梭,动作看似不快,却总能恰到好处地避开攻击。
他并未动用飞剑或法术,仅凭身法和灌注了清元一炁的掌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