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的朱元璋，他对于这一仗的理解就是和一群肯定不如他那时期的鞑子后代打罢了。
所以这场仗，在他眼中，也不过是重复了一次早已熟练的打鞑子战术罢了。
但当下这个竟然的发现，他是立刻呆住了，并且转身视线掠过正纵马奔来的朱棣，并下意识地将朱棣此刻所处的位置与记忆中那幅巨大的漠北地图重叠时，这位见惯了风浪的开国皇帝，瞳孔竟都猛地收缩了一下！
然后他的变化极为明显！
他不再看战场上溃败的敌军和欢呼的明军，而是极目远眺，视线扫过这片苍茫的漠北草原、蜿蜒的河流以及远处隐约的山峦轮廓。
“快，快快快——！”
老朱这一刻的兴奋简直明显的可怕，他还激动的看向朱瞻基。
“瞻基，快，你快去把老四军中最新、最详细的漠北舆图给咱拿来啊！”
朱瞻基当下也是一愣，但马上似笑非笑的，反而先看向了爷爷朱棣。
朱棣也是有些呆滞，可马上他就看到蓝玉好象也傻了，难以置信的抬头扫来视线。
朱元璋发现的那点，蓝玉……也发现了！
“晚辈，明白！”
朱瞻基是笑呵呵的就去招呼人，侍立在旁的亲兵虽不明所以，但也立刻飞奔而去。
朱棣慢慢回过神，此刻再傻，也知道自己人生中一个巨大的功绩被父皇察觉了。
“父皇……”
朱棣想招呼几句，可老朱此刻激动异常，理都不理他家的老四。
很快，亲兵捧着一卷颇为精细的羊皮地图跑了回来。
朱元璋几乎是抢一般地接过，迅速在土坡上摊开，手指急切地在地图上划过，查找着参照物。
即使很多细节已经模糊，但一些关键的山川水系方位，作为顶尖战略家的他，绝不会记错。
很快！
“饮马河……是我们现在的此地……”
老朱马上找到精准定位，然后直接顺着图上的河流走向，目光向上移动，最终，他的直接视线停在了一个让所有汉家帝王、将军都将为之热血沸腾的地名上！
狼居胥山！
朱元璋身体颤斗的更厉害了，他猛地抬头，再次确认远方的山影，又低头死死盯住地图上的标记和注释。
“此地……此地距离狼居胥山，还有多远？”
朱瞻基在一旁拽了拽自家爷爷，朱棣喉咙都蠕动了一下，马上上去回话。
“回父皇，据此地向北偏西，快马疾驰，不过两三日路程，若要去是……”
“老四！”
朱元璋却猛地叫住他，这一刻眼神中的兴奋达到了极致。
“老四，你现在就告诉咱！你告诉咱实话！你前几次北征，是不是……是不是已经打到过狼居胥山？！”
“你在此地第五次打仗，是不是意味着……你甚至已在狼居胥山，行过祭天封禅之礼？”
这话问的极为激动，老朱都好象是喊出来的。
封狼居胥啊！
这是自汉朝冠军侯霍去病以来，无数中原武将梦寐以求的最高荣耀！
是驱逐胡虏、扬威塞外的像征，是足以彪炳史册，光耀千古的功业代表！
他朱元璋一生征战，将蒙元赶回漠北，收复燕云十六州，功盖千秋，但也未曾真正意义上地封狼居胥。
可他儿子，眼前这个苍老许久的老四，对方做到了？
朱元璋那激动的神情，朱棣一脸诧异。
可他身后别说朱瞻基了，朱高煦都连忙拽了拽他衣角。
刚刚这一战，已经坐实了朱元璋的身份，他父皇朱棣打鞑子都没有那么容易，这来自大明开国皇帝皇爷爷的询问，他爹还等什么呢？
朱棣这会慢慢也回神了，虽然……历史上，朱棣并没有在狼居胥山举行过任何封禅或祭天典礼，仅仅是为了打鞑子而追杀至此。
可这件事还真做不得假。
他拱起手，很真挚的在说实话：“回父皇，儿臣并未在狼居胥山举行过任何封禅或祭天典礼……然，确曾抵达狼居胥山。”
他回头看向更北的前方。
“儿臣于永乐二十年，亦即去年北征时，大军追击鞑靼残部至山下，那时……”
不用那时了。
仅仅一句话，仿佛惊雷炸响！
轰！
这话一出，周围能听到的将领，甚至是一些博闻强记的近卫，无不悚然动容！
蓝玉都激动异常，这可是封狼居胥，是华夏武将至高无上的荣耀像征！
是霍去病这样的传奇人物才达到的巅峰！
但眼前的大明皇帝，未来的永乐皇帝做到了？
朱元璋得到确认，他根本不在乎什么祭天大礼做没做，宋朝哪个蠢皇帝那般作为都祭天后，后世基本没几个正经皇帝还去祭天了。
但是！
朱元璋突然仰天爆发出了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好！好你个朱老四！咱以前只当你善战，是个将才，今日才他娘的看明白！你小子当了这皇帝，你的野心难以想象啊！”
这绝非阴阳，洪武皇帝老朱是真的在兴奋。
朱元璋大步从坡上走下，竟直接走到朱棣的身前，郑重的上下打量他。
眼神中只有一种情绪——骄傲！
“封狼居胥！饮马瀚海！这是多少汉家儿郎、多少帝王将相做梦都想做到的功业！汉武帝倾尽国力，也不过成就了卫霍二人！而你呢？”
朱元璋猛地回身，手臂也猛地一挥，划过大片刚刚被明军铁蹄踏过的土地。
“你，朱棣！咱的儿子！大明的皇帝！你不仅五次亲率大军，深入这漠北苦寒之地，将鞑靼瓦剌打得闻风远遁，你他娘的……你居然已经把兵锋推到了狼居胥山脚下！”
“你都站在了这冠军侯才站过的土地，你替咱老朱家，替咱大明，做到了连秦皇汉武都未必能常年做到的事，五次！将北虏彻底挡在国门之外！”
这一刻，老朱的兴奋是难以形容了。
朱棣却浑身一震。
历史上的永乐皇帝并不在乎这一点，他甚至一点没有大肆宣扬什么封狼居胥，饮马瀚海。
他就是很平常心的接受了这个自己走到此处的事实，他在乎的是驱逐鞑子战事四次中仅前两次算大获成功，后两次对方闻风就逃，乃至第五次依旧失败，甚至最终自己在凯旋路上病逝……
所以朱棣始终认为这一步不过是平常事，这也不足以洗刷他内心纂位的事实污名。
可今天，他大孙从洪武带来了他的父亲，他父亲的激动已经证明了很多事情。
朱瞻基因为未来的自己的记忆，此时完全是下意识就笑嘻嘻的靠过来，拍了拍他爷爷的肩膀。
朱棣回头就瞪了他一眼！
但……
“嘿嘿，爷爷，您眼睛怎么红了？是这塞北风沙太大，迷了眼吗？”
朱瞻基轻挑的在这里发言，那朱棣肯定急！
“放肆！”朱棣也猛地扭头，恶狠狠地瞪向这个没大没小的孙子，“这军中重地，岂容你在此胡言乱语！再敢多嘴，军法处置！”
若是平常，朱瞻基或许还会收敛几分，但此刻有最大的靠山在场，他哪里会怕？
而且，这恰恰是解决朱棣内心纠结的关键时刻。
所以朱瞻基非但没怕，反而笑嘻嘻地又凑近几步，先是冲着朱元璋挤了挤眼，然后才看向朱棣。
“爷爷，您就别嘴硬啦。在孙儿面前，在太祖爷面前，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
朱瞻基也几步走到朱元璋面前，指着自己爷爷说：“太祖爷，我爷爷是不是厉害的皇帝？但他啊，一直内心都有愧，可今日，您说句公道话，千古至今，几个皇帝能做到我爷爷朱棣这般地步？”
朱元璋也罕见的咧嘴一笑，甚至并不在乎朱瞻基的没大没小。
“哼，你小子说的倒是不假……”
他看向了多少还有些紧张的朱棣，就一句话。
“咱之前还想老四你当皇帝肯定是穷兵黩武，好大喜功！可今日咱亲眼见了，亲临了你这永乐朝的战场，才明白你不是在逞强，你小子是在给咱大明，打出一个实实在在的太平！”
“瞻基他也说你讲过，天子守国门……这话说得好！你做得更好！”
朱元璋没有回答朱棣皇帝当的是不是比千古至今的其他人更好，但真就是夸赞了这么一句实话。
也是这堪称毫不掩饰的夸赞，朱棣可算是内心一动，这一下心情复杂万分。
多少年了？
他期盼父亲的认可，期盼了几乎一辈子！
但那只能是在梦中期盼，他父皇早就死了……可今日，朱瞻基这小子把期盼变为了事实。
他如何不激动，不心情复杂？
他现在是真正向朱元璋证明——你的四儿子，不比他大哥差！我朱棣就能当好这个皇帝！
“父皇……”
不过，朱棣的喜悦没持续多久。
朱元璋却突然冷静下来，回头间一挥袖袍。
“哼，你当皇帝是当皇帝了，封狼居胥也做了……但行了！别摆出那副没出息的样！”
“这仗打完了，功是功，但这烂摊子，还有你那举国之力也五次亲征的事，还有……你大哥那边的事，咱还得好好跟你算算帐！”
朱元璋说的不留情，可朱瞻基看的清楚，老朱的嘴角笑容真就没消失。
但朱棣却极为适应这种他爹的变化，马上拱手：“儿臣明白！”
“这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