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啊!老天爷,你是不是还嫌我不够尴尬啊
夏晚秋站在林荫道的拐角处有些欲哭无泪。
看着不远处两个熟悉的身影,她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或者干脆变成路边的一棵行道树,从此光合作用不再过问人间世事。
墨菲定律再一次证明了这个世界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怎么也没想到都这个点了,路泽这个家伙居然还没吃过午饭!
但也许是因为刚刚随口吐槽了一句江瑞风的凶残,此刻站在她身边的同专业女生整个人都缩了起来站在原地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出。
于是夏晚秋也顺水推舟学着她的样子,两个人头对头缩在一起。
好在这个点大部分学生都已经象吃饱了的猪一样,从食堂回到宿舍开始睡午觉了。
这条通往食堂的小路上人并不多,只有知了在树上有气无力地叫着,两人这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直到路泽和江瑞风彻底消失在食堂大门口,那个女生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
她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依然一脸紧张的夏晚秋。
“晚秋,你该不会真的被批评了吧?怎么你也这么害怕江教授?”
要知道蹭江瑞风的课可不象其他教授那么容易。
那老头脾气怪得很,要是没点真本事去蹭课,多半会被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骂回来。
夏晚秋不仅蹭了,还蹭得那么轻而易举,很明显在他那里的评价不低。
但就连她这样的好学生都被江瑞风骂出心理阴影了,江瑞风得多恐怖啊?
“没有的事。”夏晚秋连忙摆手,心虚地找了个借口。
“只是…只是江教授之前布置的一篇读后感作业我还没完成而已。”
“哦,懂了懂了。”听到作业两个字,女生脸上顿时浮现出一副感同身受的表情。
在这个世界上,不管是高中生还是大学生,老师布置的作业永远是最让人头疼的东西。
没有写完作业却在路上迎面撞上老师,这种惊悚感绝对不亚于任何恐怖片。
“我说你也是,何必这么拼呢?”女生忍不住吐槽。
“明明我们大三的专业课就已经够让人头秃了,你还有两篇论文要写,怎么就这么想不开,非要去蹭大二的课给自己上强度?”
“学无止境嘛,艺多不压身。”夏晚秋打着哈哈,拉着女生朝着食堂走去。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在心里夏晚秋却有着另外的想法。
遇见路泽虽然出乎她的意料,也让她有了一点想要继续视奸…咳咳,继续“观察”的想法。
自己昨晚才给江教授发消息推荐了路泽,现在两个人走在一起肯定是在讨论征文比赛的事情吧?
江教授会不会提到自己?会不会说“有个很有才华的学姐很看好你”?
最关键的是……“晚见秋”这个笔名,路泽那个家伙会不会猜到是什么意思?
还有自己现在在路泽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这些问题在夏晚秋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这种渴望甚至在这一瞬间压过了尴尬。
如果…如果路泽他没有把自己当成变态,那一切就还有希望。
她这么想着,步子更快了。
作为一所排名还算不错的高校,加之有江瑞风这样的大佬来光临,临海大学的食堂一直秉承着物美价廉的优良传统。
这里的红烧肉肥而不腻,糖醋排骨酸甜适中,就连免费的紫菜蛋花汤里都能捞出真正的鸡蛋。
文学系的学生们通常都是一边在课堂上吐槽江瑞风的严格变态,一边在食堂里含泪干三大碗米饭,对他在这里任教庆幸不已。
夏晚秋也不例外。
虽然她在外面租了个高档公寓,但为了在同学面前维持合群的形象,她平时都会在食堂解决午餐。
走进食堂一楼,一股饭菜香就扑面而来。
夏晚秋眯起眼睛,在稀稀拉拉的人群中快速查找着路泽的身影。
她在心里盘算着如果在一楼没找到,就立刻找个借口带着身边女生去二楼的小炒部。
这一次她的运气不错,那两个身影太显眼了,根本不需要怎么找。
江瑞风和路泽就在食堂正中间的窗口排队。
周围的学生几乎都自动退避三舍,以他们为圆心形成了一个半径五米的真空圈。
“江教授还真是声名远播啊……”身旁的女生看着那个真空圈不由得感叹道。
“其实他也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凶的。”夏晚秋小声替江瑞风辩解了一句。
私底下的老头子其实挺可爱的,象个老顽童。
“那去和他打个招呼?顺便问问作业能不能晚点交?”女生怂恿道。
“算了算了,我们吃我们的就好,别打扰教授用餐。”夏晚秋立刻拒绝。
“啧啧,我们的临海女神也有言不由衷的时候啊。”女生调侃地看了她一眼。
“……”夏晚秋百口莫辩。
她总不能说她不是怕教授,是怕教授旁边的家伙吧?
就在这时,打完饭的江瑞风和路泽已经端着餐盘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夏晚秋见状立刻拉起女生的手。
“赶紧打饭吧,我看菜都快没了!”
顺利打完饭之后,运气再一次站在了夏晚秋这边。
同专业的女生本来想和她一起坐下来慢慢吃的,但中途突然接到了男朋友的电话。
那位正在实验室搬砖的师兄刚好下楼吃饭,于是女生便欢天喜地地抛弃了夏晚秋奔向了甜蜜的二人世界。
“重色轻友的家伙。”夏晚秋嘴上吐槽着,心里却乐开了花。
这简直是天助我也!
没有了旁人的干扰,她立刻端着餐盘悄咪咪地摸到了路泽身后不远处的一个位置。
这里正好被一根巨大的承重柱挡住,从路泽那个角度看过来是死角,但声音却能清淅地传过来。
夏晚秋坐了下来把餐盘推到一边,连最爱的糖醋里脊都顾不上吃,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开始偷听。
“其实你的主要问题就是文本太松散,不够精炼。”
江瑞风的声音清淅地传了过来,带着一种老派文人特有的抑扬顿挫。
“你看,你在写眉间尺的头在釜中开口唱歌的那一段,你用的是‘牺牲一头而免万头’。”
“这句放在这里虽然足够热血,足够直白,但却少了那么些韵味。”
“教授的意思是应该更加符合古人的言行?”
“没错,你之前是写青春文学的,现代感太强了,所以言语中的古味不够,读起来就总是代入感不足。”
嗯???柱子后面的夏晚秋歪头咬着筷子,有些疑惑。
听内容好象是在改文章,难不成路泽已经把征文比赛要写的东西写好了?她心中顿时吓了一跳。
一个晚上啊!就昨天那一个晚上而已,路泽就已经写出了能够让江教授帮忙修改的成品了?
要知道她为了参加这次征文可是足足准备了一个礼拜。
直到她写废了好几篇不同的稿子,最终才有一篇勉强入了江教授的眼。
一时间夏晚秋的心情变得无比复杂。
原本她只是下意识地在江瑞风面前维护路泽,说他“写人很厉害”,那其实带着点特殊滤……啊呸,带着点惜才的滤镜。
但现在看来,这似乎变成了现实。
这个比她小一届的男孩,在文学天赋上真的比她要强很多……
一种微妙的挫败感在她心里交织。
“古人的言行…”听到江瑞风的话,路泽装作一副思索的表情,回忆了一下周先生的原文。
过了一阵子之后,他缓缓开口。
“彼用百头颅,千头颅兮用万头颅。”
“我用一头颅兮而无万夫。”
“爱一头颅兮血乎呜呼!”
“血乎呜呼兮呜呼阿呼,阿呼呜呼兮呜呼呜呼……”
“您看这样合适吗?教授?”
“恩?你这是在模仿楚辞?”江瑞风眼神一亮,惊喜无比。
“没错。”路泽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既然是楚国的故事,那么刚好可以利用楚辞那种特有的句式来表达嘛,所有感情都在这‘呜呼哀哉’里了。”
“你小子还真是聪明,一点就透!”江瑞风忍不住拍起了桌子。
“这下不仅有了少年的热血,还多了一丝楚文化的浪漫。”
“对了!”老教授显然来了兴致,思维开始发散。
“既然都这样了,不如再大胆一点?添加一些对于愚民和侠客的隐喻如何?比如……”
他开始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
过了半天,他开口道:“民萌冥行兮一夫壶卢?这样如何?”
果然是大佬,居然能和周先生想到一块去了,路泽不由得心中赞叹。
这句话的意思是:“人民在黑暗中行走,而有一人发出了笑声”。
不仅把民众被楚王压迫描述的很清楚,还点明了眉间尺要做的事情。
“教授这句一出,果然观感就不一样了。”路泽由衷地称赞。
“哈哈哈哈,总不能光让你一个人构思吧?我这个老头子多少也是看了那么些书的。”
被路泽这么一夸,江瑞风顿时眉飞色舞起来,整个人亢奋得象是喝了两斤二锅头。
他开始滔滔不绝把关于这篇文章该怎么修改会更加紧凑、哪些词句可以更加辛辣、哪些意象可以更加深远的看法,一一倾囊相授。
他讲得十分精细,引经据典,不知不觉中原本只是想偷听两句八卦的夏晚秋竟然听得入了迷。
她忘记了眼前的糖醋里脊,忘记了自己的尴尬身份,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漏掉一个字。
随着越发投入,夏晚秋的身体不由自主离开了椅背,金色的脑袋一点点地从承重柱后面探了出来,朝着他们的方向靠过去。
“所以这里的‘黑色人’,其实不仅仅是一个复仇者,他更象是一个来自于虚无的……”
正在口若悬河的江瑞风,目光一凝。
他的视线越过路泽的肩膀,落在了路泽身后那根承重柱旁。
那里有一抹金色正随着主人的动作微微晃动。
老教授的话音戛然而止。
“怎么了教授?”路泽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咳咳……目前差不多就是这些了。”江瑞风清了清嗓子,眼神变得玩味起来。
“你先回去仔细考虑一下,把这些改动落实下去,到时候我们再好好交流。”
“谢谢教授,我感觉自己思维开阔多了。”路泽点了点头,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
“对了……”江瑞风并没有急着起身,而是瞥了一眼那个还没躲回去的小脑袋,看着对面路泽意有所指的开口。
“路泽啊,你觉得夏晚秋这孩子怎么样?”
正在全神贯注偷听的夏晚秋整个人瞬间僵硬了。
她缓缓站起身,几乎整个人都要贴在了承重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