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心头疑惑,赵云明面不动声色,还是先办起了公事。
其实,该盘问的军正司都已盘问过了,他之所以招这十馀名江北兵前来,一是刘祀的名字惹来他的好奇,二来三箭射退吴船一事,实在过于传奇,这令他很想见见这位年少的英豪。
此外,便是询问黄权投魏的一些细节部分。
“黄权因何降魏,个中因由汝等可知?”
刘祀身后的十馀名江北兵们,大家一路而来,已经习惯了这个刘小哥儿做主心骨,此刻面对的是威名远震的赵都督,自然都想请刘祀答话。
刘祀便站了出来,答的依旧干净利落:
“陆议水军截江,陛下撤军后,秭归又有吴军重兵囤住,江北军后路由此而断。”
“一是缺粮,二是孤军难抵吴军围攻。黄权将军思虑过后,为保全手下万馀众性命,因而带兵北上。他也曾言道,汉军岂可降吴狗?故而投魏。”
刘祀在说出这些话语时,他身后的江北兵都有几分胆怯,怕因此事受到牵连。
除此外,脸上又都多有几分愧色。
陛下此番伐吴,所带精兵近五万人,只他们这一支做了叛徒。
虽然他们几人不曾叛,还一路舍命逃回,过程艰难。
但“江北兵”这三个字,便如同耻辱一般,刻印在他们脸上,终究会令人心中不畅快。
其实个中因由,以刘备和赵云对于黄权的了解,是不难猜出来的。
但用猜的,和用证据定性,这是两回事。
今日刘祀他们口中说出的话,便是人证,此事就可以对整个汉军有个交代了。
至于其后怎样处置,也就与他们无关了。
问罢了事实,赵云又记录了些细节,而后令其馀人等出去,单留下了刘祀。
如果先前是公事的话,那现在就该他处置私事了。
他不知刘祀因何无动于衷,即便长坂坡失散那年,他也已九岁,应当已经记事了才对。
心念一动,他旁敲侧击了起来。
“听你口音,可是荆州人?”
这个问题,今日早些时候,军正司的书佐也曾询问过他。
刘祀想到子龙将军独留下自己,定然是对自己这箭术有些欣赏,但苦于出身来历的问题,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他还是照直了答复道:
“都督,小人似乎是荆州人。”
“何为似乎?”
赵云心头起疑,不免问道:
“汝之籍贯,莫非还能忘了么?”
刘祀摇着头,一时间努力想要回忆,但确实大脑里是一片空白的。
也没有那些穿越小说里出现的情节,什么想起一些记忆碎片来,头疼欲裂……
他是半分不适都没有,反正就是没有关于醒来前的所有记忆。
赵云从他的模样,就能看出来,这孩子不似是在撒谎。
他如今看着刘祀,就如同在看自己的子侄一般,又从别处开始旁敲侧击起来。
“本督见你确实奇异,不谈别处,单是这名字起的便好,姓刘名祀,这并非普通人家子嗣所用名。”
一番铺垫,他发出了疑问:
“这名姓,是你父母所起?”
刘祀再度摇起头来:
“不记得了。”
赵云心中生疑,又问道:
“那这手好箭术,又是何人传授?”
他立即解释起来:
“不瞒你说,本督见你箭法绝妙,定是有高人传授,也想从中打听一番,开个眼界。”
刘祀依旧想不起来,又再度摇起头来。
说来奇怪,自打他见了赵云,就生出一种很奇怪地亲切感,但又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具体是什么。
他初时以为,这是穿越三国,见到自己偶象时候的正常反应。
但现在回过味来,发觉似乎并非这样简单,这其中似还有些其他联系,只是却说不上来……
见他凡事都摇头,赵云这时也纳闷儿,莫非这孩子真就出了问题?
刘祀为了避免麻烦,也就将自己醒来前的事,扯了个谎说出来,为今后行事减少麻烦。
他记得,他醒来时发觉浑身都痛,身体在发冷,当时同伴们将他从密林中搀扶起身,那时候他们这百十号人就已脱离黄权的江北大营,开始潜回了。
醒来后,依稀记得大家也未发觉什么异常之处,还为他往后背涂抹金疮药,而他的身上满布伤疤,老伤、新伤都有,其中绝大多数都是鞭痕。
刘祀在脑中快速集成信息后,基于事实加工出了一番遭遇,说的也很合理:
“都督,实话讲来,小人并不知醒来后的事情。只知道苏醒过来时,我等便都脱离了江北大营,在潜回的路上。我亦不知自己身上伤痕从何而来,只是听同伴隐约提起,小人似是从荆州方向逃来,来时便一身伤痕,似是因逃命逃到此处,黄权将军见到伤疤后不忍,才将小人收入营中的。”
赵云低下头,同样在沉思。
他令刘祀将衣衫解开,想看看他的伤势如何。
当刘祀解开兵服时,那身上大大小小、前前后后,竟没有一处光滑的皮肤。
其上满布着各种伤痕,从新到旧,果然以鞭痕为最多。
即便是身为百战之将的赵云赵子龙,在这一刻也泪目了。
十五年了!
十五年未见,他究竟经历了多少折磨?才重新走回到自己面前?
实在难以想象!
这一身的伤疤,眼前这个年轻人,他十五年来又受了多少苦啊!
显然,那一身的伤疤,是从小到大受尽折磨得来的,毒打他的人又是何其恶毒?
“创处可还疼痛?”
即便强如赵云,此刻也动了恻隐之心。
刘祀摇起头来,见对方竟在关心自己,心中不由得一暖,开心地笑了笑:
“不疼了,身上这些疤,都已长好,再如何那也是父母给的皮肉。”
他还开了个玩笑,活跃着气氛呢:
“不瞒都督大人,如今这一身伤疤反成了护甲,普通伤痕划在上头,也感知不到疼痛,杀敌时这还是好处呢。”
见他咧嘴一笑,话虽是如此说,赵云的心中却更痛了。
好在他转变的快,眼中不忍之色一闪即逝。
他当即命人取来一张弓,又给了他一支箭,笑着道:
“少年郎,今我大汉正是用人之际。来!用这一支箭,告诉本督汝之实力!”
他依稀记得,九岁时的刘祀,可箭射五十步开外,已能做到百发百中。
这孩子是自己教出来的,既然能趁江雾弥漫,于岸上射中吴船水军,百步之外准头应当不差。
考虑到是夜间,能见度低,赵云本想把这箭靶放置在八十步外,降低难度。
但又一想,他若真是自己教出来的,又岂会忘记当年教导他的箭诀关窍?
想到此处,他又令人调整箭靶到九十步。
黑夜之中,只有一箭的机会,要他箭射九十步距离命中。
这是赵云给这孩子的最后一道考验。
从他用弓的手法,只一眼,就能看出是不是自己教出来的。
若是,就坐实了他的少主身份。
即便不是,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亦是大汉未来所需之栋梁,又怎可轻易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