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着惺忪睡眼,刘祀的腰,被这简易行军床的木头硌得生疼。
说是行军床,不过是在几根木头两端凿孔,用简单榫卯组成的木头架子罢了。
沉睡被打断的刘祀,脑袋有些疼,定了定睛,才看到夜幕降临,天色黑沉,同伴们也都起身,准备去见都督了。
从江北回来的同伴中,大部分人都还撑得住,但有二人已经陷入昏沉中,人都迷糊了。
刘祀赶忙伸手去摸二人的额头,发现他们额头处滚烫,蜷缩如虾尾一般,周身浸出冷汗。
同伴们已经用湿布冷敷,在给他们降温了,高烧很凶险,但现在都督召见,他们不敢怠慢。
赵云从江州带来的五千兵卒,都是临时急募,用来救驾的。这些新兵蛋子们都驻扎在城外,主帅则居于城内。
加之刘祀,13名败兵穿过了瓮城,随领头的那人进入到永安城内。
这地方原本是鱼复县城,永安是刘备临时改的名字,虽还在扩建城墙,但街市实际并不大。三四人并行的青石路面上,各家商户的招牌幌子都还悬挂着,门铺虽是关着的,但路面还算整洁,沿途也不见任何民房伤损处。
从这方面来看,汉军军纪还是不错的。
刘祀他们跟随领头那人,走在满是雾气的石板路上,沿途时而有官吏怀抱各色物品,在街道上匆匆行过。几队白毦兵沿街巡察,巡察频率极高,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焦虑的味道。
刘祀倒也想得通,毕竟刚经受一场大败,如今各方局势还不明朗,这小小县城中,又驻扎着皇帝。
怎能不小心翼翼?
不久后,他们在一所宅院前停下来。
此地便是江州都督赵云的临时住所。
宅院之内,每间屋子里都有光亮,皆有人声在商议着。
正中的房屋,成为临时的主帅军帐,此时,一名银甲将军从兵器架上取来银枪,正用布擦拭着。
46岁的赵云,已不似十五年前长坂坡前的英气,眼神中也少了几分锐利。
多出来的,则是历经岁月沉淀后,留下的沉稳与坚毅。眼神中杀气早已内敛,面皮上多了几分粗粝,清瘦的颧骨略微呈现出老态,却多了几分儒雅之气。
他无需做些什么,只要他往永安一坐,便能稳住军心,给人以安全感,这是其他将领们所不具备的特质。
赵都督一边擦拭着枪上血迹,但此时,神思早已飘离远去。
当向宠把那份江北败兵名单呈上来时,只看到“刘祀”这二字,他便已经坐不住了。
再看那卷单独成册的书简,上面载有他们此番脱险时的细节。
三箭射退吴船!
即便在将军们当中,能拥有这份武勇之人,亦不多见。
更何况,这只是个江北小兵,甚至翻看先前的案卷时,都没有他的记载。同时,他发现如此有能力的个小兵,竟然连军中最低级的伍长都还不是。
尤其是能在黑夜之中,难以视物的情境下,仅凭借火把位置便能判定敌兵所在,还能将人射中的本领。
这样的射术更加不可多得!
这令他不由想起了二十年前,在新野时候的一位故人来……
那时,主公暂依附于刘表,囤居新野,这一住就是七年。
这七年中,经历过火烧新野,也经历过多次往顾茅芦,请诸葛丞相出山之事。
甘主母也在这一时期,生下太子刘禅。
后又囤于襄阳一年,曹军大举南下,元直先生请辞、长坂坡一场血战,糜主母也与陛下那一子二女失踪,此后再无下落……
会是他吗?
主公当初为他取名为“刘祀”,这个“祀”字,起的是告祀祖先,刘家血脉得以延续之意。
寻常人家的孩子,起不来这等名姓,更无如此精湛的射术。
赵云还正想着呢,派去的兵卒已经进来回禀了:
“都督,那伙江北兵已带到,现在门外。”
赵云忙放下手中银枪,言语中带着几分热切:
“快请进来。”
门外,刘祀他们随之进入宅院。
就在他们距离帅帐相距十几步时,一看到来人的赵云,立时便瞪直了双目,当场愣在了原地……
只一看到来人的面相,他便确认了八成!
望着走进来的刘祀时,他口中差些惊呼出“主母”二字,一时间鼻头一酸,一向沉稳坚毅的他,眼中竟然泛出了泪雾……
隔着挺远,烛光昏沉,刘祀并未发觉都督的异样。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赵云。
更是他自打穿越醒过来后,第一次见到三国中有名有姓的人物,还就是这么巧,一上来就见到了常山赵子龙。
带着对于历史人物的好奇心,刘祀也在抬眼打量着这位忠勇的子龙将军。
这一幕落在赵云眼中,他还以为公子这是认出了自己来,连忙往前又凑了两步。
但随即,他就发现刘祀与其他兵卒们一样,眼中带着几分新奇,短暂打量过自己后,便开始施礼拜见了。
公子既然见了我,怎会不认?
子龙心中一恍,想起自己这失态之举,赶忙将人叫进帐中,端坐着开始问话。
“汝便是刘祀?”
赵都督一开口,便直奔刘祀而来,目光敏锐地,正在上下打量着他。
刘祀心道一声,我在人群里这样显眼吗?
怎么第一次来,还是十几个人簇拥在一起,他就能一眼认准了是我?
刘祀心中还在奇怪,他到底是怎样认出我来的时候,赵云悄悄以手扶额,抹去了眼中即将涌出的泪花。
在看到刘祀的那一瞬间,他就发觉,这孩子与十五年前失散的糜主母,容貌竟然能有九成像!
甚至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时,都差些直接将“主母”这二字脱口而出!
刘祀这一身的精妙箭术,不才,正是他赵子龙亲手所教!
他至今还记得大公子的生年,是在建安四年,汝南郡平舆县军营之中。
彼时,主公阵斩车胄,囤于小沛,糜主母那时已与他成婚三年。
后在新野七年,襄阳一年,主公与关、张常常外出,护持家院的差事一直都是他在做。
也从那时候开始,主公与云长教他习剑术,翼德嫌这孩子每日学来学去,苦不堪言,就总借着教习马术为由,把这孩子带出去到处疯玩,大家都说他娇惯这小子。
可自始至终,陪伴刘祀最多的,便是自己啊!
从枪法到箭术,尽得自己传授!
不是这孩子,还能是谁?
可赵云此时也疑惑了,携民渡江,失散之际,算来这孩子已有九岁。
这个年纪,他早已经记事了,却怎地不认自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