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的铁门在身后“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里面的血腥味。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张默站在原地,深深吸了口带尘土味的空气,胸口的郁气却没散去。
张默平静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刚才,在那个锦衣卫百户面前,这双手连一丝颤抖都没有。
他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刚来时那个惶恐不安的张默了。
“我抓人,从来不需要听死人说话。”
沈炼那句狂妄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张默冷笑一声。
不需要听死人说话?
很快,你就会回来,求着死人开口。
一辆青布马车,不知何时停在了街角。
车帘掀开,露出陆远焦灼的脸。
看到张默从诏狱里走出来,他松了口气,连忙压低声音,急促的招了招手。
“快!上车!”
张默没有犹豫,快步走过去,敏捷的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怎么样?沈炼那条疯狗没把你怎么样吧?”陆远一把抓住张默的胳膊,急切的上下打量着他,生怕他少了一根汗毛。
诏狱是什么地方,他很清楚,那是个能让活人脱层皮的鬼门关。
张默摇了摇头,神色平静:“他不敢。”
“不敢?”陆远愣住了,一脸不信。
“他是奉旨查案,我是刑部司务,是朝廷命官。没有真凭实据,他要是敢对我用刑,就是公然践踏朝廷法度。这个罪名,他沈炼担不起。”
张默的语气很淡,但很笃定。
张默知道,沈炼那种人,越是狂傲,骨子里就越是在乎权力的边界和规矩。
陆远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心里很震惊。他不光验尸的本事厉害,还有这份胆魄和心智。真是那个在刑部默默无闻了好几年,老实巴交的小仵作吗?
“那你进去之后”
“我把验尸的结论,和他抓错了人的事,都告诉他了。”张默一五一十的说道。
陆远听完,不但没高兴,反而一拍大腿,满脸懊悔:“糊涂啊!你这不是火上浇油,把那条疯狗惹毛了!他现在恨你入骨,以后肯定会想法子给你使绊子!”
“他会的。”张默点了点头,眼神深邃,“但是,他很快也会发现,在这个案子上,除了我,没人能帮得了他。”
陆远被张默的气势所慑,心里的焦躁也平复不少。
他沉默了很久,像是在做什么决定。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缓缓行驶,车厢里一时很安静。
“本官,不甘心。”
终于,陆远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
“我刑部执掌天下刑名,如今却被一群鹰犬骑在头上!案子查不出来,丢的是我刑部的脸,是朝廷法度的脸!要是侥幸查出来了,功劳却要全算在他们锦衣卫头上!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越说越气,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张默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他知道,陆远的情绪快到头了。
陆远猛的转过头,双眼通红的死死盯着张默。
“张默,这案子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你敢不敢跟本官,赌一把大的?”
张默心里清楚,陆远在这等他,不只是关心他的安危。
“但凭大人吩咐。”张默没有犹豫,躬身应下。
陆远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块有些分量的腰牌,塞进张默手里。
那是刑部勘察现场时,才能动用的最高等级的通行令牌。
“媚香楼,现在被锦衣卫封锁了,谁都不能靠近。”陆远压低声音,语速很快,“但我已经花了银子,打点过外围的守卫,他们只认令牌不认人。今晚子时,你潜进去!”
“沈炼那帮粗人,只知道抓人动刑,勘察现场的本事,连我们刑部新来的差役都不如!他们搜过的地方,肯定有漏掉的!”
“你,去找到他们找不到的东西!”
陆远的眼中,闪著一股疯狂的赌性。
这是一场豪赌。赢了,就能抢在锦衣卫前头拿到关键线索。输了,一旦被锦衣卫当场抓住,就是私闯禁地、干扰办案的大罪,陆远这个刑部郎中也必然会受牵连,轻则罢官,重则下狱。
张默握紧冰凉的令牌,感受着上面的纹路。
这,正是他想要的。
“卑职,领命。”
夜色深沉,秦淮河畔一片死寂。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翻过媚香楼的后院围墙,灵巧的避开巡逻守卫,稳稳的落在绣楼的阴影下。
来人正是张默。
张默抬头看了一眼死气沉沉的楼阁,没有停留,身形一闪,就从一扇没关严的窗户钻了进去。
楼内,一片狼藉。
紫檀木桌椅翻倒在地,钧窑瓷器碎了一地。衣柜大开,里面的绫罗绸缎被粗暴的扯出来,扔的到处都是。
空气里混杂着脂粉味,残酒味,还有一股灰尘的霉味。
张默微微皱了皱眉。
他知道,这片狼藉是锦衣卫的手笔。这种搜查,看似彻底,其实最容易忽略真正藏起来的线索。
他没碰那些大件物品,而是拿出小蜡烛点燃,缓缓的蹲了下来。
他将视线放低,几乎与地面平行。
只有从这个角度,才能发现平时看不到的微小痕迹。
摇曳的烛光下,眼前这片地方的景象被放大。灰尘、划痕、木板缝隙,都变得清晰可见。
锦衣卫的官靴在地上留下了杂乱的脚印,但张默的目光,却没受这些干扰。
他一寸一寸的在地面上移动目光,不放过任何细节。
很快,他的目光停在了卧房那张雕花大床的床底。
那里的积灰有被扰动过的痕迹。但和其他地方被靴子踩过的凌乱不同,这片痕迹的边缘很干净,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平移过。
在靠近墙角的位置,还有一道很细微,几乎和木板纹理融为一体的划痕。
这痕迹不像刀剑所留,倒像是用什么薄片反复撬动留下的压痕。
张默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缓缓伸出手,在那块看起来没什么两样的木板上,用指关节轻轻的敲了敲。
“叩,叩,叩。”
声音沉闷、结实。
他把手移到旁边一块木板上,再次敲击。
“咚,咚,咚。”
声音清脆,带着空洞的回响。
找到了!
张默从靴中抽出一把薄刃匕首,将刀尖小心的探入那块空响木板的缝隙里。
他没用蛮力,而是凭著巧劲,手腕轻轻一抖,顺着缝隙向上一抬。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那块严丝合缝的木板弹起寸许。一个暗格入口出现在他眼前。
暗格不大,一尺见方。
里面空的!
什么都没有。
张默的眉头瞬间锁紧。
空的?是被锦衣卫搜走了吗?
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沈炼找到了这么关键的东西,今天在诏狱就不会是那个态度。
那么,是被凶手取走了?
张默环视了一圈屋内的乱象,脑子飞速转动。
不对。如果凶手在杀人后取走了东西,会尽力恢复原状,而不是留下一个空的暗格。
这片狼藉固然是锦衣卫的手笔,但背后,一定还藏着凶手的慌乱。
只有一个可能:凶手也没找到!东西还在这里!
张默压下疑惑,冷静下来,将烛火更深的探入暗格,仔细检查。
他用手指轻轻的敲击暗格的四壁和底部。
“笃、笃、笃”
四面格壁发出的声音都很清脆,是单层木板应有的回响。
可当他敲到暗格的底部时,声音却陡然一变。
“叩、叩、叩”
声音沉闷、厚实,比侧壁的声音低沉得多。
有夹层!
张默的精神瞬间高度集中。他将烛火贴近暗格底部仔细观察。这块底板的木纹很自然,但张默还是在木板边缘,发现了一条比发丝还细的拼接缝隙。
在底板的正中央,有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像是木头天然的节疤。
张默伸出食指,在那个木节疤上用力一按!
只听“咔嗒”一声,比刚才更轻微的机括声响起。那块严丝合缝的底板,竟无声的向侧方滑开了半寸,露出了下面一个更小的空间!
暗格中的暗格!
张默倒吸一口凉气。好缜密的心思,好精巧的机关。
这才是柳如烟真正的秘密。
他将烛火凑近,只见这个小小的夹层中,铺着一层猩红色锦缎,锦缎正中,静静躺着一枚棋子。
那棋子通体乌黑,非金非玉,入手冰凉,质地很硬。
它的造型古朴,上面没有花纹,只是在棋子正中央,用一种暗红色颜料,画著一个简单的符号。
那符号,乍一看像盘著的龙,细看又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张默将那枚棋子紧紧握在手心,眼神变得凝重。
他知道,凶手没找到的东西,被他找到了。
这,是解开这桩命案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