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刑部大堂内,一片死寂。
张默迎著主审官陆远的目光,余光瞥见一旁的老雕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著,似乎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大人!不能信他的一面之词!他是在拖延时间!”老雕终于忍不住,尖著嗓子喊道。
陆远却没理他,眼睛依旧死死的盯着张默,缓缓开口:“传令,把王商人的尸体抬上来。”
这话一出,张默清晰的看到,老雕刚挺直的肩膀,不自觉的垮了下去。
两名衙役领命出去,堂内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气氛变得更紧张了。
张默的视线随意的扫过堂下众人,最终落在了不远处的小吏李四身上。那家伙的头埋得很低,快要戳进胸口,看似恭敬,但张默注意到,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正控制不住的微微发抖。
这事,不对劲。
张默被人从地上扶起来,他活动了一下被镣铐束缚的双手,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任人宰割的学徒了。
没过多久,堂外先是传来一阵骚动,随即一股尸臭味飘了进来。四个衙役抬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放到了大堂中央。
尸体一到,老雕好像又有了底气,他上前一步,对着陆远说:“大人,尸身在此。草民干这行三十多年,验尸无数,不会有错。这王商人,确实是心疾暴毙,是心疾暴毙啊!请大人明察!”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是说给陆远听,也是在给张默施压。
陆远没说话,目光转向张默:“你要的尸体来了,开始吧。
张默点了点头,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慢慢走向那具尸体。
他绕着尸体走了一圈,目光扫过尸体的轮廓,最后停在喉咙对应的位置。白布下,那里有个不自然的凸起。
“老雕,”张默忽然开口,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在你的验尸报告上,是否记录了死者衣领的状态?”
这个问题一出,堂上顿时一静。老雕满脸不解:“衣领?一个死人的衣领有什么好记的?”
“是吗?”张默冷笑一声,猛地伸手,“撕拉”一下,直接把白布扯掉。
一具已经开始浮肿的男尸暴露在众人面前。最显眼的,是他那被扣得严严实实的领口,最上面一颗纽扣都紧紧扣著,将脖子包裹得一丝不漏。
“大家请看!”张默的手指向那整齐的衣领,声音陡然提高。
“如果是心疾猝死,人会因为胸口剧痛喘不上气,下意识就会去拼命撕扯领口,恨不得把衣服都扒光!可这具尸体,衣领却扣得比上朝的言官还整齐!老雕,你从业三十年,这么大的反常,你是真没看见,还是装没看见?”
张默的质问让老雕心头一颤,他好不容易提起来的底气,一下子就散了一半。
堂上众人一阵骚动。他们虽然不懂验尸,却都懂常识。张默说的,确实有道理!
老雕脸色一变,硬著头皮强辩道:“可能可能是死后家人给他整理的仪容!”
“仪容?”张默嘲讽的笑了,“好,那我们再看看别的。
他的手顺势下移,来到死者的胸口,用力的按了下去。
“心疾猝死的人,胸口会因为心脏停跳变得很硬,根本按不下去。但这具尸体,胸口是软的,一按就陷了进去!这说明,他死的时候,心脏没出大事!”
他又掰开死者的嘴巴,让所有人看清里面的情况:“再看口鼻,里面干干净净,没有心疾病人临终前该有的呕吐物或者白沫!这三点加起来,你还敢说他是心疾暴毙吗?”
张默每说一句,就向老雕逼近一步,镣铐拖在地上哗啦作响,听的人心慌。
老雕被问得步步后退,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他当了一辈子仵作,全靠老经验,哪里听过这些道理。
堂上的陆远,目光里的审视已经变成了浓厚的兴趣。他甚至不自觉的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想看个清楚。
看到陆远的动作,老雕和李四的脸色一下子白了。
张默冷冷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老雕,随即举起死者的右手,展示在众人面前。
“各位再看这里!死者的指甲断了三个,指甲缝里还留着皮屑!这是临死前,跟凶手打斗,拼命抓下来的!”
这话一出,公堂上顿时炸了锅!
“现在,所有证据都指向他杀。”张默一字一顿的说,“而凶手为了掩盖真相,特意整理了这要命的衣领。可惜,他算错了一点!”
张默伸出两根手指,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的注视下,猛地拨开了那紧扣的衣领。
死者青紫的脖子上,果然有一圈很淡的勒痕,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陆远瞳孔一缩,脱口而出。
“这才是真正的死因!”张默的声音响彻大堂,“死者,是被人用绳索之类的东西,从背后偷袭,活活勒死的!”
真相大白了。
盗窃案?心疾猝死?
全都是狗屁!
这是一场谋杀嫁祸案!
整个大堂鸦雀无声。众人看着张默,眼神里已经没了惊讶,只剩下佩服。这个年轻人,简直神了,三言两语就揭开了真相!
老雕“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面如死灰,嘴里念叨著:“不可能我明明检查过的不可能”
张默缓缓站直了身体,镣铐在手腕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的目光越过瘫在地上的老雕,直直看向那个抖个不停的小吏。
“凶手既然跟死者打斗过,身上肯定会留下痕迹。”
张默的声音不快不慢。
“死者的指甲是刚断的,所以,凶手身上的抓痕,也肯定是新的!”
“而且,从背后用绳子勒死一个成年男人,凶手必须用手臂锁住他。死者挣扎时,最可能抓伤的地方,就在”
张默的目光扫过李四那不自觉缩向身后的双手。
“手臂,或者手背上!”
最后几个字,张默吼了出来。
李四身体猛的一颤,下意识的就把藏在袖子里的手往里缩了缩。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在这一刻,比什么口供都有用!
“抓住他!”
陆远几乎在同一时间厉声喝道。
两个最近的衙役立刻扑上去,一把将李四死死的按在地上。
“大人饶命!不是我!不是我啊!”李四发出凄厉的惨叫,拼命的挣扎。
一名衙役根本不理会他的叫喊,粗暴的撸起了他的衣袖。
只见李四白皙的小臂上,赫然有三道新鲜的抓痕,都已经结了血痂。
证据确凿。
看到那三道抓痕,李四顿时没了力气,瘫软在地,涕泪横流的磕起头来。
“大人饶命!不是我要杀他的!是他是他要毁我前程啊!草民帮他处理一桩案子的卷宗,一时鬼迷心窍,暗示他打点,收了他五两银子可赌坊的债催得实在太紧,我我就又找他要,他一怒之下,说要去衙门里告我敲诈勒索!大人明鉴,这罪名一旦坐实,草民这辈子就完了!我一时糊涂,怕他真的去告发,才才下了死手”
他一边哭喊,一边指著不远处的老雕。
“都是我叔!是他教我嫁祸给张默的!他说张默无父无母,是个软柿子,死了也没人追究!都是他!”
一切,水落石出。
老雕听着侄子的哭喊,眼睛一翻,竟是直接吓晕了过去。
陆远深吸一口气,缓缓走下堂来。他没看那两个罪犯,径直走到了张默面前。
这位刑部主官仔仔细细的打量著这个年轻人。他眼里的审视和威严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震惊,接着,这震惊又变成了欣赏,最后化作一股浓厚的兴趣。
“你,叫张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