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淑云的心跟着他的话猛地一跳。“船？说得简单呐，那得要多少钱？咱家”
她下意识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炕上熟睡的孩子们，“加上宋老板和老赵那儿刚分的，你满打满算也就一百六十块吧？还得留着吃饭、应急”
“钱是人挣的！”沈雁翔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机会难得！我打听过了，村东头陈老歪家那条旧船，他儿子接他去城里享福了，船扔在滩上风吹日晒有小半年了，一直想出手！船是老了点，龙骨还硬朗，是条正经的木帆船改的机帆，能出远海！”
“陈老歪？”王淑云蹙起眉，“那老头精着呢，他那船我知道，破是破了点，可他要价能便宜？他能卖给你？”
“事在人为！”沈雁翔眼神锐利，“明天我就去找他谈！淑云，这机会不能放！有了船，咱们才能翻身！才能给娟娟和小海挣个好前程！才能让那些看不起咱们的人闭嘴！”
他想起沈大江的嘴脸，想起张雕的刻薄，想起三伯娘那怨毒的眼神，胸膛里一股火在烧。
那条马鲅鱼，就是点燃这团火的引线。
王淑云看着丈夫眼中燃烧的火焰，那是她许久不见的、带着破釜沉舟狠劲的光芒。
她沉默片刻，最终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忧虑却也有决断：“行，你去谈。但记住，量力而行，别把自己逼到绝路上。家里还指着你呢。”
她心里想着接送娟娟的自行车，若是现在的钱不用，或许就能搞辆二手旧车用着。
但看到沈雁翔那般认真的眼神，实在不好说什么，丈夫之前本没这种主动的冲劲，现在好不容易想干点事，她不忍心，也不愿意拒绝，打击他的积极性。
她知道自己不如很多女人有本事，甚至还不如大嫂，唯一能做的就是信任丈夫，全力支撑他。
第二天清早，薄雾未散。
沈雁翔揣著家里仅有的钱，仔细包好的一百六十块，踏着露水走向村东头陈老歪那座孤零零的石头院子。
院子角落里，那条被风雨剥蚀了桐油，船板接缝处绽开细缝的木帆船，像一头搁浅的巨兽，静静地趴着。
陈老歪正坐在门槛上吧嗒旱烟，干瘦得像根老藤，眼珠子却滴溜溜转，透着生意人的精明。
见沈雁翔来，他眼皮都没抬：“雁翔小子？稀客啊。有事？”
“陈老伯，”沈雁翔堆起笑，递上一根“大前门”，这烟还是上次卖鱼剩下的，“听说您这船想出手？”
“哦？你想买？”陈老歪接过烟，在鼻子下嗅了嗅，没点，撩起眼皮上下打量著沈雁翔，嘴角撇了撇。
“是有这个意思来着。”
“我这船，可是正经的好木头打的龙骨，当年跑远海捕大货的，就是老了点。你要它做啥，就你家那点小摊子，还不够你折腾？”
“老伯说笑了，”沈雁翔心知他在掂量自己斤两，“家里人口多，想添条船，多份进项。您这船底子好，收拾收拾还能用。”
“收拾？说的轻巧！”陈老歪嘬了下牙花子，“桐油、木料、人工，哪样不是钱？我这船，没三百块，想都别想。”
他报了个狮子大开口的价，浑浊的眼睛却紧盯着沈雁翔的表情。
沈雁翔心里一沉，脸上笑容不变：“老伯，您这价高了点吧？您看这船板都裂了缝，桅杆也朽了半截，机器更是早趴窝了。三百？都能买条半新的了。”
“嘿！你小子懂不懂货？”陈老歪把烟往耳朵上一夹，站起来走到船边，枯树皮似的手拍打着船帮，发出沉闷的响声。
“听见没？这声儿多实，龙骨一点没糟！木头是正经的铁力木！三百我还嫌亏呢，要不是儿子非不让再辛苦，这老伙计我还不舍得卖！”
两人就在晨雾弥漫的滩涂上，围绕着这条破旧的木船展开了拉锯战。
沈雁翔历数船体的每处破损，从船底的藤壶说到船舱的漏水，陈老歪则反复强调船骨的坚固和木材的珍贵，唾沫星子横飞。
一个压价压得狠，一个抬价抬得高。
“老伯，您看这样，”沈雁翔咬咬牙，“我诚心要。一百八！再多我真拿不出了，家里就这点家底子。”
“一百八？”陈老歪嗤笑一声，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你那一百八比别人钱都值钱啊，雁翔，不是老伯我不讲情面，这船当年花了我多少心血？最少两百四！少一个子儿，你就让它烂在这滩上吧！我还省心！”他背着手，作势要回屋，一副没得谈的样子。
沈雁翔的心凉了半截。
一百六和两百四，整整差了八十块！
这八十块，在这个年头，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看着那艘承载着他全部希望的破船，喉咙发干。
难道就这样算了？
错过这次海鲅潮？
他郁闷地地往回走，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快到家门口时，一个身影从墙角闪了出来，是张鹏，脸色也不太好，显然昨晚跟他哥的冲突余波未平。
“雁翔，咋样？听嫂子说，你想要陈老歪那船”张鹏急切地问。
沈雁翔摇摇头，声音沙哑：“老头咬死两百四，我一分钱都压不下来。”
“两百四？”
张鹏也倒吸一口凉气，随即看到沈雁翔脸上的无奈，想到暗舱里那条巨斑，想到鞋垫下那滚烫的六十三块四毛钱，想到沈大江的嘲讽和张雕的欺辱，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
他一把拉住沈雁翔的胳膊，压低声音，带着豁出去的狠劲：
“雁翔！咱不能就这么算了，你不是说海鲅潮就在眼前，我们没船咋搞，缺钱是吧，我我这有钱！”
他左右看看没人，飞快地从怀里掏出那卷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钱，“这里刚好八十多块，有你分我的，还有我偷偷攒的，你拿去！加上你的一百六，够不够？不够咱再想办法！”
沈雁翔愣住了，看着张鹏手里那卷钱，像看着一团火。“小鹏，这怎么行这是你分家的本钱，娶媳妇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