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被初升的太阳染成一片碎金，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葫芦礁巨大的黑影投在海面上，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船舱里，除了那条价值不菲、已被藏进暗舱的青石斑，就剩下两只挥舞著大螯、咔哒作响的面包蟹和几条一斤来重的黑鲷、黄鳍鲷，还有那点最初捞上来的小杂鱼，孤零零地躺在湿漉漉的舱底。
张鹏看着那些黑鲷黄鳍鲷，又忍不住瞟了一眼船头那被桐油泥仔细糊好的暗舱位置，脸上兴奋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带着点意犹未尽：
“雁翔，你看咱再拖一网，就在这深沟边上，万一再撞上个大家伙呢？”
那条巨斑的冲击力太大，让他觉得大海慷慨得不可思议，似乎再来一网就能把娶媳妇的钱都凑齐。
沈雁翔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溅上的海水，咸腥味直冲鼻腔。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又感受了一下海流和风向，目光落在船舱里那两只活力十足的面包蟹和几条鱼身上，最终摇了摇头，声音沉稳：“不拖了，时间不等人。”
他指了指船舱：“暗舱里那大家伙，离水久了，闷在里头，就算不死，鳃也容易坏，品相一差，价钱就得掉一大截。咱们这趟主要就是它，不能因小失大。再说”
他顿了顿，看向张鹏，“试船试了两个来回，又下了滚钩，时间差不多了。再耽搁下去，回去晚了，碰上你爹和大哥问起来，不好圆。”
张鹏脸上的兴奋像退潮一样敛去，理智回笼。
是啊，那条鱼才是大头，是改变命运的希望。
他点点头，又有点不甘心地看了看幽深的海水：“嗯，听你的。就是有点可惜了这片好地方。”他潜意识里已经把沈雁翔当成了主心骨。
“地方跑不了，只要船在，以后有的是机会。”沈雁翔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坐稳，“走了，回！”
他回到船尾，握住那支被汗水海水浸得滑腻的木橹。双臂再次发力，沉稳而富有节奏地摇动起来。
小船顺从地调转方向，船头劈开金色的海面，朝着来时的方向驶去。
海风带着暖意吹拂在脸上，驱散了些许疲惫，但舱底那点可怜的“明面”收获，让返程的气氛比来时多了几分沉静，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小船刚驶离葫芦礁范围不久，进入相对开阔的海域，远处，一艘比他们这艘木船大了不少、船头刷著蓝漆的渔船正迎面驶来。
船上一个壮实的身影正站在船头张望，看到他们的小船，那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浮起一种混合著惊讶和惯常的轻蔑神情。
“哟呵！这不是雁翔吗，还有张鹏？”一个洪亮却带着明显挤兑意味的声音穿透海风传了过来。
船靠近了些，沈雁翔看得分明，正是五叔沈三渔的儿子，他的堂哥沈大江。
沈大江长得像他爹，方脸阔口，身材粗壮，但眉眼间那股子算计和不屑，比他爹更外露几分。他穿着一件半旧的蓝色工装外套，袖口挽著，露出粗壮的小臂。
沈雁翔心里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放缓了摇橹的速度，让船稍微稳当些，淡淡地应了声：“大江哥。”
张鹏看到沈大江，身体明显绷紧了一下，头微微低下，眼神有些闪烁，下意识地往舱底那点可怜的鱼获上瞥了一眼，更显局促。
沈大江的船靠近了些，几乎与他们的小船并行。
他居高临下，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沈雁翔和张鹏的小船上扫视，重点落在舱底。
“嘿，稀奇啊！”沈大江咧开嘴，露出被劣质烟草熏得发黄的牙齿，声音拖得长长的，满是调侃，“怎么著，这才几天功夫，就另起炉灶了，还搭上了小鹏？”
他特意在“请”字上加重了语气，眼神里满是幸灾乐祸。
他根本不等沈雁翔回答，又自顾自地啧啧两声，目光在空荡荡的船舱和那几条小鱼小蟹上停留，夸张地摇著头：
“我说雁翔啊，不是当哥的说你，就你这半吊子水，离了我爹那能搞到啥？啧啧，瞅瞅这舱底，这都啥玩意儿？喂猫都嫌小吧？小鹏也是，跟着他瞎折腾啥？有这闲工夫，不如回去多给你哥修修船实在！”
他这话连削带打，既嘲讽沈雁翔被“赶”下船的无能，又贬低他们这趟出海的收获，顺带还把张鹏踩一脚，暗示他只会当牛做马。
恶毒又精准地戳在两人痛处。
张鹏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拳头在身侧悄悄攥紧，指节捏得发白，他猛地抬起头，嘴唇哆嗦著，似乎想反驳什么。
沈雁翔立刻察觉，在张鹏出声前，不动声色地用脚在船舷边轻轻磕了一下张鹏的小腿。
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提醒。
沈雁翔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抬眼看向沈大江，眼神平静无波，甚至还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谈不上笑意的弧度：
“大江哥说笑了。五叔的船大，规矩多，我手艺糙，跟不上趟，下来也好。这不，跟小鹏出来试试他刚修好的小船，练练手，熟悉熟悉水性，总比在家闲着强。捞多捞少都是运气，能换点盐巴钱就行。”
他语气平淡，把姿态放得很低，只字不提暗舱里的巨物。
莽夫是蠢人的思维，重活一世，若还是像愣头青，那他就白活了。
沈大江显然没料到沈雁翔会这么“软”，一拳仿佛打在了棉花上，噎了一下。
他看着沈雁翔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又看看舱底那点确实不值一提的鱼获，心里认定了他们是真没本事，出来瞎混的，那股优越感更盛了，嗤笑一声：
“练手？呵，我看是瞎猫碰死耗子吧！行了，你们慢慢‘练’，哥还得去正经下网呢，记住啊雁翔，想吃海上这碗饭，光靠运气可不行！”
他故意把“正经”两个字咬得很重，带着浓浓的鄙夷，大手一挥，“走咯！”他的船加大马力，掀起一片浪花，从小船旁边轰鸣著驶过，留下一股呛人的柴油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