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雀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像是被海风突然冻住。
她没料到沈雁翔会拒绝得这么干脆,还把钱说得这么明白,心里那点算计被戳穿了,一股火气直往上顶。
她扯了扯嘴角,那笑比哭还难看,声音也硬邦邦地:“二哥,你这话说的行吧,算我多事。自家亲兄妹,帮衬一把倒成了我图你什么了,不识好歹!”
最后四个字,她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不高,却像根针,扎得旁边的王淑云心头一紧。
王淑云赶紧上前一步,想拉沈雀的手打圆场:“小雀,你看你二哥他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就是这阵子”
话没说完,手被沈雀不露痕迹地甩开了。
沈雀看都没看王淑云,那股子被拒的羞恼让她急于找回点场子,眼珠一转,话锋硬生生拐了个弯:
“算了算了,我还能跟自家二哥计较?对了二哥,听说前几天的台风,你在海边可捡著好东西了?捞了不少吧?都卖哪儿去了?”
她往前凑了半步,脸上努力挤出点探听的热乎劲儿,眼神却像钩子,直往沈雁翔脸上剜,想从那木讷的表情里捞出点什么。
呵
沈雁翔不由心里暗暗发笑。
他心里门儿清,他这妹子没占到船工的便宜,免费的劳力没找到,肯定又想从“收获”里嗅出点油水。
俗话说贼不走空。
沈雀看似他的妹妹,但某些程度比贼还不如,还要过分。
贼偷东西,至少不掩饰自己的恶意,反正就是要偷。
而沈雀是既想占了便宜,还要留下一份好名声,可谓是机关算尽,既要还要。
只是沈雀还没糟糕到弟弟沈阳那样肆无忌惮,还蒙着一层遮羞布,让沈雁翔不至于像对付沈阳那样,直接赶出门。
心里有计较,沈雁翔丝毫不慌。
他眼皮都没抬,弯腰拿起墙角的笤帚,慢悠悠地扫著刚才沈雀进门时带进来的泥沙,声音平淡得像在说别人家的事:
“能有什么好东西,风大浪急的,捡点零碎贝子,卖几个油盐钱罢了。运气好,刚好够给家里添点嚼用。”
这话滴水不漏,把沈雀后面想追问“卖了多少钱”、“卖给谁了”的路子全堵死了。
沈雀碰了个软钉子,一口气堵在胸口,脸色更难看了。
她嘴唇连动好几下,却没想出新由头,“哼”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脚步踩得咚咚响。
走到门口,她脚步却顿了一下。
目光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王淑云放在条凳上,还没来得及收进里屋的那匹玫红色的确良布上。
那片鲜亮扎眼的颜色,在简陋的堂屋里像团火,烧得她眼睛发疼。
供销社里六块钱一米的新布!
竟然能买得起这种布!
她心里飞快地盘算著,二哥这趟“零碎贝子”,怕是真捞著大的了
那眼神闪了又闪,贪婪和嫉妒几乎要溢出来,最终化为一抹不甘心的阴郁,才扭过头,推着她那辆缠着红绒布的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雁翔”
王淑云看着小姑子气冲冲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心里沉甸甸的,像压了块礁石。
她关上门,转过身,脸上满是忧虑。
“小雀这以后怕是更要生分了。爹娘那边,还有大哥大嫂,会不会也”
沈雁翔放下笤帚,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那手掌宽厚温热,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别想那么多,淑云。”
他的声音很平静,“生分不生分,不是我们上赶着就能好的。以前我们够老实吧,已经够退让了,日子不也没好过?
该尽的礼数我们尽,该帮的忙,该还的情,我们心里有数。但该争的,该是我们自己的,也不能再糊涂著往外送。
日子是给自己过的,不是过给别人看的。穷也好,富也罢,咱们一家人把心拢在一块儿,比什么都强。”
王淑云听着丈夫的话,看着他沉稳的眼神,心里的慌乱一点点被抚平。
是啊,雁翔说得对。
她点点头,把那些烦心事暂时压下:“嗯。你明早真要跟小鹏出海去?”
“去。”沈雁翔语气肯定,“机会难得。”
“可他们就一条木船,还时不时出问题”
“放心,我心里有数。”
“那万一小鹏他大哥,还有他爹”
王淑云的性格就是这样,被生活现状压制成这样,凡事总是想的太多,有畏缩情绪。
沈雁翔知道这不能怪妻子。
人的性格肯定和现实生活有关,都是慢慢形成的,日子本就没过好,要让性格开朗大方,确实有点难为她了。
“放心,没事的。”
他走到墙角,开始整理白天买回来的渔线梭子和几块备用的网片。
昏黄的15瓦电灯下,他高大的身影投在土墙上,动作麻利又专注。
王淑云也没再多问,默默地找出针线,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就著灯光,仔细检查著沈雁翔一件旧褂子肘部的磨损,准备打块补丁。
屋里只剩下细微噼啪声和整理渔具的悉索声,忙碌而踏实。
里屋炕上,娟娟和浩浩已经睡下了。
浩浩睡得小脸红扑扑。
娟娟却睁著大眼睛,听着外间爹娘低低的说话声。
她小心地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个崭新的,印着穆桂英的铅笔盒,借着门缝透进来的微弱灯光,指尖一遍遍描摹著冰凉的金属边缘和上面模糊却英气的图案。
她偷偷地笑了,像藏着一个天大的宝贝,又珍惜地把铅笔盒塞回枕头最底下,贴着它,才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明天阿爹要出海,她希望阿爹平平安安,像穆桂英一样厉害。
夜,沉得像是浸透了墨汁。
沈家庄早已沉睡,只余下几声零星的犬吠和风掠过草叶的沙沙声。
劳累一天的王淑云在身旁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早已熟睡,双手却紧紧抱着沈雁翔一只手没放。
或许就连做梦,丈夫宽大的手掌都能带给她无尽的安全感。
沈雁翔借着窗棂透进的微弱月光,看着整理好的渔线梭子,心里盘算着明天出海的可能。
不知不觉,也陷入梦乡。
感觉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院门外传来几声极轻、极有节律的叩击。
笃。
笃笃。
沈雁翔急忙起身,蹑手蹑脚走出房间,来到大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