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呢…”瘦高商人摇头,“听说他家那个‘宝贝’,近来闹得更凶了,寨子里的祭师都压不住,天天嚷着要出去…许是病急乱投医,想借北边的官威镇一镇?”
“镇什么镇?我看是嫌命长!”另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嗤笑,“北边那些官,眼睛长在头顶上,能看得上南疆的蛮…咳,看得上咱们这儿的人?送上门去给人当枪使还差不多!”
“嘘!小声点!”胖商人紧张地四下张望,“荷花潭那家好歹出过人物,虽然后来…唉,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别乱嚼舌根。
茶棚里人声嘈杂,劣质茶叶的涩味混着汗味和牲口的气味,在湿热的空气里浮沉。
邻桌那几个行商压着嗓子,话头却不断。
“荷花潭那家…这回怕是下了血本,”瘦高商人嘬嘬了口粗茶,咂咂嘴,“听说光是抬过去的礼箱就有十二口,里面装的可不是咱们这儿的土产,全是北边官老爷喜欢的玉器、古玩,还有整箱的灵贝。”
“十二口?”胖商人咋舌,“他们家底子再厚,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吧?图啥呢?”
络腮胡汉子哼了一声,抹了把脸上的油汗:“图啥?图个心安呗。他家那小子,邪性得很,听说前阵子又把寨子里的祭坛给掀了,好几个老人被震伤。再这么下去,荷花潭迟早被他拆干净。”
“北边…真能镇住?”胖商人将信将疑。
“谁知道呢,”瘦高商人摇头,“兴许是病急乱投医,觉得北边官气重,规矩大,能压住那孩子的野性。又或者…是想搭条线,往后好往北边发展?”
“发展?”络腮胡嗤笑,“别被人连皮带骨吞了就不错了。”
白笑笑捧着个粗陶碗,小口吸着热水,耳朵却竖着,眼珠滴溜溜转。
赵武坐在她对面,垂着眼,面前的水碗没动。
那些话语碎片般飘过来。荷花潭…魔童…北边求亲…官气镇邪…他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桌面上划过。
碎话语飘进耳中:“…说是那孩子生下来就带着异香,满屋子荷花味,三日不散…”、“…长得飞快,力气也大得吓人,就是性子邪乎,闹起来房顶都能掀了…”、“…这回怕是真压不住了,才想着往外送…”、“…北边回风谷…林家…倒是门当户对…”
回风谷,林家。赵武指尖微微一滞。林九鸢清冷的侧颜在脑中一闪而过。
这便是当初她所说的联姻?
念头电转,【残丹全道经】中的一段记载悄然浮上心头。
“…今法修士,贪速求进,不重根基,常以外丹饵药强提修为,尤嗜‘人丹’…”
旁门左道中提及的一种阴损法仪——【窃命主】。
伪尊神之象,窃前人道果,夺他人造化,以完己身法仪。需寻得身负异禀、命格特殊之人,以其为“药引”,辅以特定法门,盗取其先天本源,炼成某种外道神通器物。
魔童天生异象,荷香三日,体魄疯长,皆非凡俗之兆。
其家如此急切联姻,对象偏偏是北地大玄回风谷林家…林家双女,林七鹊与林九鸢。
姐姐林七鹊身负【火凤】传承,妹妹林九鸢则是【风鸾】之体。
风火相济,乃成轮转不息之势。此象,正合某尊赫赫有名之古神伴身法宝之形。
魔童背后那所谓“贵人”,所求恐非简单联姻,而是要以这魔童为鼎炉,窃取林家双女的风火本源,炼就一件风火相济之宝,助其完【窃命主】之法仪,伪尊神位!
念头电转,赵武面上却无波澜,只将碗中劣茶饮尽,涩味弥漫舌根。
“别人家的事,与咱们无关。”他放下茶碗,声音平淡,指头却将茶碗捏的颇紧。
白笑笑撇撇嘴:“也是,操心不起。走吧,还得赶路。”
她丢下几枚铜钱,起身招呼。
两人离开茶棚,继续南行。
越往南,道路越发崎岖,人烟渐稀,山林气息愈浓。
沿途仍能零星听到关于荷花潭魔童家的议论,多是嘲讽其异想天开,或感慨其家道中落、病急乱投医。
赵武沉默听着,将所有信息敛于心底。此事看似与他无关,然林九鸢…终是故人。
且【窃命主】这般损人利己的法仪,成仪之时,不知要掀起多少风波。暗自记下,容后计较。
当前首要,仍是疗伤恢复,应对五瘟教之局。
日头渐高,林间闷热潮湿,两人身影渐次没入浓绿深处。
山路愈发崎岖,林木遮天蔽日,湿热的空气凝滞不动,裹挟着腐叶与某种隐约的甜腥气。
脚下不再是泥土,而是深褐色、浸饱了水分的厚厚苔藓,踩上去绵软无声,陷至脚踝。
白笑笑脚步明显加快,神情也收敛了许多,不再左顾右盼,只偶尔回头确认赵武跟上。
四周寂静得异样,连虫鸣鸟叫都稀疏近乎绝迹。只有两人穿过灌木时枝叶刮擦衣料的窸窣声,以及略显沉重的呼吸。
又行了一段,前方出现一片扭曲的枯木林,枝桠虬结盘错,表皮漆黑,如同被大火燎过,却又诡异地生长着一些色彩斑斓、形如眼瞳的蕈类。
空气里的甜腥味浓重起来,带着一丝令人头晕的腻人。
白笑笑从布袋里掏出两枚墨绿色的药丸,自己吞了一颗,另一颗递给赵武:“含在舌下,别咽。前面的‘迷瞳瘴’吸多了伤脑子。”
赵武接过药丸,入手微凉,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薄荷混合艾草的辛辣气。
他依言含入口中,一股清凉辛辣之感顿时冲上颅顶,驱散了些许昏沉。
穿过枯木林,地势陡然下陷,形成一个巨大的碗状山谷。
谷中弥漫着灰白色的浓雾,视线难以及远,只能隐约看到雾中一些高大嶙嶙峋峋的黑色石笋轮廓。
雾气并非水汽,触手微温,带着更强的甜腥和药草苦涩混合的怪异气味。这便是五瘟教总坛所在的瘟瘴谷。
谷口并无显眼守卫,只有两根歪斜的石柱,上面刻着早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难辨的扭曲符文。
白笑笑走到左侧石柱下,伸手在某个凹陷处按了三下,又屈指叩击两长一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