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偶尔可见人为踩出的小径痕迹,但很快又被疯长的植被覆盖。
约莫行了一个时辰,林木渐疏,前方隐约传来人声与水声。
穿过最后一片浓密树丛,景象豁然开朗。
一条宽阔的浑浊江水横亘眼前,水势湍急,打着旋涡,拍击着两岸黑褐色的嶙峋礁石,发出轰隆声响。
江对面,一座城池依山临水而建。
城墙并非北方常见的青砖垒砌,而是以巨大的原木和粗粝的黑石混合筑成,高耸却显得粗犷,墙头插着些褪色的旗帜,绘有狰狞的兽形图案。
墙面上布满湿滑的深绿色苔藓与雨水冲刷出的深色水痕,许多地方有修补的痕迹,新旧木料颜色不一。
一座宽阔的吊桥连通两岸,桥身以粗大铁链和厚木板构成,被江水汽浸得发黑,随着水流微微晃动。
桥头设有哨卡,几名身着皮甲、肤色黝黑、手持长矛或弯刀的士兵懒散站着,目光扫视着过往行人。
吊桥上行人络绎不绝。大多皮肤黝黑粗糙,穿着以深色粗布或兽皮制成的短褂、筒裙,赤脚或踩着草鞋,背负背篓、挑着担子,行色匆匆。
间或有衣着稍显齐整配着刀剑的武者,或是一些面色倨傲周身有微弱法力波动的人物经过,士兵对其稍加盘问便放行。
空气中混杂着江水腥气、汗味、某种辛辣的香料味以及隐约的牲口粪便气味。“到啦,黑水城。”
白笑笑停下脚步,指了指对岸,“南疆北边最大的寨子,三不管地带,乱得很,也什么都有。”
她扯了扯身上那件脏污的北地衣裳:“得换身行头,这打扮太扎眼。”
她从那个鼓囊囊的布袋里摸索片刻,竟掏出两套叠得整齐的深蓝染布衣裤,布料粗糙,式样简单,与桥上那些行脚商人穿的类似。
“换上。”她将一套扔给赵武,自己走到一块巨石后窸窣片刻,再出来时已是一身南疆常见的短打扮,头发也重新挽过,用一根木簪固定。
赵武接过衣物,入手粗硬,染料的靛蓝气味混杂着淡淡的汗渍和尘土味。
他走到树后,褪下身上那件破烂北地衣衫。右臂依旧刺痛,动作迟缓。
套上南疆衣裤,宽大粗糙,摩擦着皮肤。白笑笑走过来,打量他一眼,又抓了把湿泥,胡乱抹在他脸颊脖颈:“行了,像个赶山的。”
两人混入过桥的人流。桥板在脚下吱呀作响,江水在下方汹涌奔腾,水汽扑面。
守桥的士兵抱着长矛,眼神懒散扫过人群。一个头目模样的汉子,脸颊一道疤,正蹲在木箱上啃着某种烤得焦黑的根茎,满嘴流油。
他目光掠过白笑笑和赵武,在赵武苍白的脸上停留一瞬,含糊道:“哪来的?面生。”
白笑笑立刻弓腰,挤出笑脸:“阿叔,我带我家阿哥从山里出来,去城里抓点药,他让瘴气扑了。”头目哼了一声,没再多问,挥挥手。
两人低头快步过桥。桥对面,喧哗声浪扑面而来。
街道狭窄曲折,地面泥泞,混杂着牲畜粪便和腐烂菜叶的气味。
两侧房屋挤挨,多是木楼,底层开店,上层住人。行人摩肩接踵,大多肤色深,衣着简朴。
一个老妇背着高过头顶的柴捆,蹒跚前行,柴枝刮蹭旁人,引来低声咒骂。几个半大孩子赤脚在泥水里追逐嬉闹。
白笑笑拉着赵武,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子。巷口蹲着几个闲汉,正围看什么。
中间一个瘦小男子,挽起袖子,露出手臂。小臂上覆着一层极淡的、稀疏的灰褐色绒毛。
他憋红了脸,努力让那层绒毛竖起。周围闲汉发出嗤笑:“大老爷们立都立不起来,苦了你家小娘子了。癞皮狗似的,也好意思显摆!”
这番双关的荤话引得周围一阵哄笑。
另一人嗤道:“滚远点,别污了爷的眼。昨儿集市上,刘家那小子,胳膊上纹路都快显鳞形了!那才叫天赋!”
瘦小男子悻悻放下袖子,嘟囔着挤出了人群。
巷子深处,一个摊位摆着各种瓶罐,摊主是个干瘦老头,眯着眼。一个衣着稍体面的中年人正拿起一个小瓷瓶,对着光仔细看。
“放心,三爷,这可是用三百年火候的‘地火蜥’心头血调的,掺了一指甲盖的‘赤蟒’褪鳞粉!保证地地道道。只要连用七天,保您手上这火纹再亮三分!”摊主唾沫横飞。
那被称作三爷的中年人小心放下瓷瓶,压低声音:“真有用?上回那‘熊力膏’可屁用没有。”
“哎呦,我的三爷诶,熊力膏那是给刚入门的人糊弄筋骨的,您这都快蕴出火纹了,能一样吗?”摊主一副受了天大冤枉的样子。
三爷犹豫片刻,还是掏出钱袋。
白笑笑撇撇嘴,低声道:“骗鬼呢,那瓶里就是红土加了点腥草汁。”
继续前行,路过一家食摊。油腻的布篷下,大锅煮着翻滚的浓汤,肉块在汤里沉浮,颜色深褐。
伙计正给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端上一海碗汤肉。
那汉子伸出左臂,挽起袖口,小臂皮肤粗糙,隐隐透出一种类似岩石的灰黄色泽,还有几道浅白的旧疤。
他并不急于吃喝,而是先屈起手臂,鼓起肌肉,仔细端详那层灰黄肤色,用手指搓了搓,似乎在检查厚度和质感,脸上露出些许满意神色,这才抓起骨头啃咬起来。
邻桌几个食客偷眼瞧着,低声交头接耳,眼神里有羡慕,也有忌惮。
拐过街角,一阵哭闹声传来。一个妇人揪着个小男孩的耳朵,骂骂咧咧:“…让你偷懒不练!看看你这身皮,滑溜得跟泥鳅似的!一点硬实气都没有!将来怎么活?啊?等着给人当垫脚的烂泥吗?!”
小男孩疼得龇牙咧嘴,哇哇大哭,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周围路人见怪不怪,无人劝阻。赵武沉默看着。
白笑笑扯了他一下:“快走,没什么好看的。”前方路面稍宽,人群却忽然向两边避开。
一个年轻男子踱步而来,衣着华贵,料子是罕见的丝棉混织,腰间挂着一枚莹白的兽牙。
他面容倨傲,眼神扫过人群,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裸露的脖颈和手背皮肤,并非寻常颜色,而是一种近乎剔透的玉白色,皮下隐约可见细微的青色血管,仿佛上好的瓷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