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天光微亮,海雾未散,湿冷的风灌入石隙。
白笑笑拨开藤蔓,探出头张望片刻,缩回身,从她那鼓囊囊的布袋里扯出两件半旧的粗布衣裳,扔给赵武一件。
“换上,脏是脏了点,总比你身上那破布强。”她自己利索地套上另一件,宽大的衣裳罩住她原本的短打,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赵武没说什么,用尚能活动的左手,配合着牙齿,艰难地将那件散发着霉味和汗味的布衫套在身上。
动作牵扯伤处,额角渗出细密冷汗。白笑笑走过来,抓了一把洞角的湿泥,不由分说就往赵武脸上、脖颈上抹。泥浆冰凉,带着土腥气。
“忍着点,病痨鬼都这样。”她手法粗糙,几下就将赵武抹得灰头土脸,只剩一双眼睛沉静依旧。
她退后两步打量一下,似乎还算满意,又把自己的头发抓乱些,脸上也蹭了些灰。
“走吧,哥。妹妹扶你去看大夫。”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点戏谑。
她架起赵武的左臂,将他大半重量扛在自己肩上。
赵武比她高不少,这般姿势显得有些滑稽,但她脚步却很稳,显然力气不小。
两人钻出石洞,踏入清晨湿冷的雾气中。
沿海的小路泥泞崎岖,远处海面灰蒙蒙一片,浪涛声沉闷。
白笑笑架着赵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偶尔停下来辨认一下方向。
赵武大部分心神沉入体内。伤势依旧沉重,经脉如干旱龟裂的河床,【玄阴百鬼真气】只能如涓涓细流般艰难穿行,修复的速度慢得令人绝望。
值得庆幸的是,【幽府渡生道兵】吸纳着周遭稀薄的阴煞之气,缓缓自愈。
幡内新得的【鱼鳃】阴帅与那缕蛟龙残魂逐渐融合,散发出的水元死寂之意,反而有助于压制他体内躁动的火毒与雷煞。
他尝试引动太衍录。玉册在识海中浮现,温润微光流转。因他此刻身负【归幽坐玄图】,虽虚浮不稳,却实打实触及了筑基层次的门槛,太衍录果然传来了新的讯息。
【道基初立,轮回之锚可增。然此基浮虚,借劫力强提,宛若沙筑之塔,倾覆在即。若定此锚,轮回再启,便自此境始,然锚定则固,再无退转可能。】
意思很清楚。他可以此刻的状态为新的轮回起点,但代价是彻底绑定这岌岌可危的筑基位格。一旦这道基崩毁,太衍录也无法保住这个“存档”,他将浪费一个锚点,甚至可能出现“死档”。
风险太大。这强行提升的位格如同无根之木,全靠劫力与神种维系,与自身道途并未完美契合,随时可能崩塌。
一旦选定,若不能尽快稳固甚至真正筑基,下次轮回只怕开局即是绝境。
他默默否决了这个选择。眼下,活下去,治好伤,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筑基之路,才是首要。
思绪转到天公与冥府之事。【残丹全道经】中的信息浮现心头,结合自己强提位格时传来的心中生发的明悟,赵武也有了几分思考。
天公欲补全冥府,为何如此艰难?
根源在于,执掌冥府权柄,需同时契合“生”与“死”两种截然相反的土德意象。
土德旺位【垣土】,象征大地承载、孕育、稳固,是生机的根基;
土德死位【圮土】,则代表崩毁、寂灭、归葬,是亡魂的归宿。
冥府运转,需同时掌握这两种力量,调和生死,接引亡魂,稳固轮回。
然而,自古至今,从未听闻有哪位大能能同时将【垣土】与【圮土】两种截然相反的土德果位纳于一身。
二者本质冲突,如同水火。强求同修,非但不能相辅相成,反而极易导致道基冲突,最终崩毁。
天公自身似乎也受某种限制,无法直接融合此二力,故才假手于人,布下棋局,欲借修行者之手完成这近乎不可能的拼图。
这或许也是【幽府渡生道兵】虽能引渡亡魂、显化阴司异象,却始终感觉缺了核心关键,难以真正成就“冥府”的原因。
它缺乏那份调和生死的、最根本的土德根基。
正思忖间,白笑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喂,病痨鬼,前面有个歇脚茶棚,过去坐坐。”她指了指前方路边一个简陋的草棚。
棚子里摆着两三张歪斜的木桌,一个老汉蹲在灶台后烧水,锅里冒着热气。并无其他客人。白笑笑将赵武扶到一张条凳上坐下,扬声道:“老丈,两碗茶,有什么吃的也拿来点。”
老汉应了一声,端来两碗浑浊的粗茶,又摆上一碟黑乎乎的杂粮饼子。
白笑笑拿起饼子啃了一口,皱皱眉,还是咽了下去。她推了推另一张饼给赵武:“吃点,还得赶路。”
赵武用左手拿起饼子,慢慢咀嚼。茶水苦涩,饼子拉嗓子,但他需要补充体力。
白笑笑一边啃饼,一边滴溜溜地打量着茶棚内外,低声道:“这北海地界盘查好像严了些,刚才过来看到几个官兵模样的在远处晃悠。咱们得快点溜出去。”
赵武抬眼看了看远处土路扬起的尘土,微微点头。歇了约莫一刻钟,白笑笑丢下几枚铜钱,架起赵武继续上路。
她专挑荒僻小路行走,有时甚至直接穿越灌木丛生的野地。
赵武默不作声,配合着她的步伐,同时不断运转微薄的真气,冲击淤塞的经脉,引导那“五蕴保心丹”的药力化开。
疼痛如跗骨之蛆,但他早已习惯。神识在剧痛中保持着异样的清明,【点星镜月般若】无声运转,观察着自身伤势最细微的变化,计算着最优的恢复路径。
白笑笑偶尔会侧头看他一眼,见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沉静,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些许,不由暗暗称奇。
这散修的韧劲,倒是比她见过的许多教中精锐还强。
日头渐高,雾气散尽,天气却愈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似乎又要下雨。
两人沿着一条干涸的河床走了一段,白笑笑忽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片刻,脸色微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