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駙马闻言,下意识地就想挠头,手抬到一半,猛然记起裴桑枝那句“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又硬生生地放下了,最终只乾巴巴道:“本駙马很想说自己听懂了,但其实一个字都没有明白。
“所以,能拜託你,下次说人话的时候好好说吗”
好歹体谅一下他这个老年人的理解能力。
桑枝嘴角微抽,尽力把话说得直白:“祖父,宴嫣是宴家精心栽培的嫡女,宴礼更是从小由名师教导的宴家嫡长子,他们又不是真的两眼一抹黑的瞎子。”
“宴嫣想守节,还和宴礼商量过了,宴礼都没反对。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事儿肯定划算,有利可图啊!”
裴駙马几乎脱口而出:“会答应这种事的人,多半是这里有问题。”
说话间,他指了指脑袋。
隨即他暂且按下不提,话锋一转,问道:“照这么说,你是不介意宴嫣嫁给裴临允”
裴桑枝眉眼微敛,直言道:“自始至终,我在意的唯有宴嫣將她所求,强加於人、转嫁风险之举,欲借他人之力,为她的抉择承担代价,自己却想坐享其成。”
“倘若她能凭自己的本事折腾出个结果,爭得她梦寐以求的自由,且不碍著我的路,那她嫁与不嫁,我自然毫不在意。
“我既不愿做她的垫脚石,也懒得当她的绊脚石。”
“我不做那恶人。”
裴駙马眉头紧锁:“倘若她为裴临允守节后,又得陇望蜀,从裴氏旁支过继子嗣,名正言顺地执掌永寧侯府,届时再与你爭夺爵位,又该如何应对、如何自处”
他这把老骨头掂量来掂量去,千般比较,还是觉得桑枝这孙女儿,最是稳当靠得住。
晚年能够顺遂安祥,全看桑枝了。
裴桑枝为裴駙马斟了一杯茶,似在顺毛捋般温声点拨道:“祖父,永寧侯与庄氏已是註定沦为阶下囚的人,桩桩件件的大罪临身,他们的子孙,又有何资格来爭抢呢”
她为了与永寧侯、庄氏彻底割席,尚且需大费周章,既要立稳受害者身份,又得借駙马爷与荣国公府的势,才敢稍稍覬覦那女侯之位。
若隨便过继一人,便能將她苦心经营的一切夺走,那她也不必日夜筹谋,索性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裴駙马见状,心下一急,真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他忍不住提醒道:“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裴桑枝答道:“我会事先与她约定清楚。”
裴駙马沉声道,语带告诫:“世间之事,诺不轻许,故我不负人;诺不轻信,故人不负我。
“古往今来,信义之辈能有几人背约之徒却数不胜数!这般粗浅的道理,连本駙马都清楚,你怎会不知”
裴桑枝言简意賅:“先礼后兵。”
如若宴嫣要抢,那便是她的敌人。
权势的战场,依旧是战场。
刀枪无眼。
裴駙马到底还是咽回了那句画蛇添足,自找麻烦。
宴嫣,终归是宴寻的孙女儿。
公主殿下若是还在世,很有可能会拉宴嫣一把。
更何况,宴嫣那小身板瘦的,跟刚回府的桑枝似的。
宴家的那本经,或许也难念的很。
最主要的是,是桑枝心软了。
桑枝愿意给宴嫣一条活路,不想因日后可能出现的丑陋而毒死眼下宴嫣的求生之举。
罢了,他还活著呢。
难不成宴嫣过继嗣子,亦或者是给嗣子请封世子,还能越过他去
他也算是发现了,他最大的价值和给桑枝最大的助力,就是活著。
只要活得久,他就是辈分最大的人,也是头顶光环最多的人。
想到这里,裴駙马豪情顿生,又志得意满起来了。
果然,古人诚不欺他。
天生我材必有用。
裴桑枝看著瞬间神采奕奕、精神抖擞的仿佛能下地犁田的裴駙马,一时有些茫然。
谁来告诉她,駙马爷这又是自行补全了怎样一出波澜壮阔的內心大戏
“祖父,您要不要先喝口茶”裴桑枝轻声劝道。
不是都说,年纪大了的人,切忌大喜大悲吗
裴駙马依言照做,轻抿了一口,只觉这最靠谱的孙女儿斟的茶,也格外温热妥帖,暖到了心坎里。
裴駙马又连饮了两口茶,神色转为郑重:“外头那些风言风语,本駙马出门遛鸟时,也听闻了几句。”
“你切莫放在心上,更无须在內耗中去与谢寧华比较孰优孰劣,谁与荣妄更般配。”
“若那荣妄真心要娶你,断不会让你生出高攀之苦。他自会亲手铺就坦途,填平你们之间的每一级台阶,再遍植芳菲,亲自迎你並肩,携手同行。”
“而非任你在低谷仰望,独自患得患失,耗尽心神。”
“倘若”
“倘若他並非真心求娶,那更不值得你为此伤怀。为一个不珍视你之人憔悴神伤,才是真正的不值。”
裴桑枝很是冒昧道:“祖父,听你一番话,胜读十年书,您的年轻的时候不会是上京城里有名的情场高手吧”
深諳感情里的门道,说起来也是信手拈来。
都是金科玉律,能给人指点迷津。
裴駙马闻言,险些將口中的茶喷出,硬生生咽下后呛得连连咳嗽。
他腾地站起身:“桑枝!本駙马可是清清白白的!除了公主,从未与任何女子有过风雪月的牵扯。这话万万不能乱说,传出去我这清白名声还要不要若被哪个多事的写进野史,我我哪还有顏面去见公主殿下!”
其实,主要是他还没来得及妻妾成群,早早便被公主殿下彻底降住了。
还是他心甘情愿被拿捏。
非但不敢有二心,还日日忐忑,生怕公主殿下会先厌弃了他。
只能使尽浑身解数,让公主殿下保持新鲜感。
“祖父是无师自通”裴桑枝问道。
裴駙马高声反驳:“本駙马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你且去问问那些知晓往事的老辈人!当年,永荣帝尚是忠勇侯,身为大乾永昭长公主的独子、堂堂一品侯爵,他是如何说动他那身份尊贵的长公主母亲和谢老夫人,竟让她们欢天喜地,眼巴巴府同意迎了没落伯府的姑娘进门。”
“更何况,那还是个年少失恃的孤女!”
“他不讲武德,他说他要断袖,迎男子进门!他说他娶不到荣后就剃度出家当和尚!他甚至还不知从哪里找了个高僧,神神道道地演了一出“非荣后八字不能破厄解难”的大戏!”
“他是永寧侯府和永昭长公主府的独子。”
“这一闹,直接让荣后成了所有人的心尖尖,巴不得好好供起来,哪里还敢刁难、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