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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龙潜浅滩逢稚戏 宫深雾锁陷新局(1 / 1)

扬州城的初夏,总浸在一层淡淡的水汽里。运河水涨,碧波漫过堤岸半尺,载着南来北往的商船缓缓驶过,船帆上的补丁、船工们的号子、船舱里飘出的茶叶香与丝绸的柔光,揉成了江南独有的慵懒与繁华。鸣玉坊外,青石板路被晨露打湿,泛着温润的光,脂粉香从坊内的勾栏瓦舍间飘出,混着街巷里早点摊的油条香、豆腐脑的清香,还有丝线铺前晾晒的绫罗绸缎散出的草木染气息,缠缠绕绕,漫过整条街巷。

韦春芳的丝线铺就开在鸣玉坊口,雕花木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一块略显陈旧的木匾,上书“韦记丝线”四个小字,被岁月磨得发亮。门内,各色绫罗绸缎挂在木架上,大红的、月白的、石青的、柳绿的,在通过窗棂的晨光中流转着柔光,地上铺着青灰色的方砖,被脚步磨得光滑,光影斑驳间,还能看到墙角散落的几缕丝线,透着几分烟火气。

韦小宝正蹲在门口的青石板上,后背靠着门框,指尖反复摩挲着贴身藏着的一枚龙纹玉佩。那玉佩约莫拇指大小,玉质温润通透,触手生温,是他小时候在运河边捡的,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玄”字,经年累月被他摸得光滑发亮,边角处还带着几分他指尖的温度。他眉头微蹙,嘴里念念有词,兀自琢磨着前日在码头听来的漕帮喽罗的对话——那些人鬼鬼祟祟,说清廷正在四处搜寻一枚刻着“玄”字的龙纹玉佩,似是这玉佩里藏着什么惊天秘密。

“破玉一块,能有什么秘密?”韦小宝撇了撇嘴,把玉佩往怀里又塞了塞,紧贴着胸口,“莫不是那些鞑子闲得慌,故意找个由头搜刮民财?不过话说回来,若是真有秘密,老子说不定能借此捞一笔,吃香的喝辣的,不比在这丝线铺里帮娘理丝线强?”他一边想,一边伸手捡起脚边的一颗小石子,随手一扔,正好砸中不远处一只偷食的麻雀,引得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他乐得嘿嘿直笑,骨子里的顽劣与狡黠,在这江南的晨光中展露无遗。

正思忖间,巷口传来一阵粗豪的笑声,夹杂着几句江湖切口,打破了街巷的宁静。那笑声洪亮如钟,震得巷边的柳叶微微颤动,带着一股江湖人的悍勇之气。韦小宝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悟的汉子跟跄着走来,身上那件青布短衫沾满了尘土与草屑,肩头还破了个大洞,露出结实的古铜色臂膀,肌肉线条分明,显然是常年习武之人。他腰间挎着一柄宽背长刀,刀鞘上磕痕累累,锈迹斑斑,却依旧透着一股寒气,显然经历过不少厮杀。汉子脸上一道疤痕从左眉骨延伸到下颌,斜斜划过脸颊,平添了几分悍勇与凶戾,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脚步虽略显疲惫,却依旧挺着胸膛,透着一股桀骜不驯的劲儿,仿佛天塌下来也能扛得住。

汉子走到丝线铺前,也不推门进屋,径直往门口的石阶上一坐,重重一砸,石阶似都微微一颤。他从怀中摸出半吊沉甸甸的铜钱,往门坎上一拍,“哐当”一声,铜钱碰撞的声响清脆悦耳,扬声道:“老板娘,来碗热茶,再切半斤酱牛肉,要肥点的!越肥越香!”声音洪亮,震得铺内的窗纸微微作响,连屋梁上凄息的麻雀都被惊得扑棱着翅膀飞走

韦春芳闻声从里屋出来,她身着一件淡青色的布衫,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脸上带着几分江南女子的温婉,眼角虽有细纹,却透着几分精明。见这汉子气度不凡,身形魁悟,腰间挎着长刀,不似寻常市井无赖,也不似落魄的流民,连忙笑着应道:“客官稍等,马上就来!热茶刚烧好,酱牛肉也是今早刚卤的,保证合您的胃口!”说罢,转身便快步往后厨忙活,脚步轻快,半点不敢怠慢。

韦小宝眼珠一转,心中顿时打起了主意。这汉子一看就是江湖中人,腰间挎着宝刀,脸上带着疤痕,定是见过大世面、闯过江湖的主儿,说不定能打探到些关于那龙纹玉佩的消息,再者听他口气豪爽,出手阔绰,定是个好哄的主儿,若是能拍好他的马屁,说不定能混上几块酱牛肉,再听些江湖上的奇闻趣事,可比蹲在门口捡石子有意思多了。

当即,韦小宝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脸上堆起一脸谄媚的笑容,迈着小碎步凑上前去,嬉皮笑脸道:“这位大哥,瞧您这模样,腰挎宝刀,气度不凡,身形魁悟,眼神凌厉,定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大英雄、大豪杰吧?”他说话时,眼神灵动,嘴角上扬,语气里满是讨好,连眼神都带着几分刻意的崇拜,活脱脱一副小无赖讨好江湖高手的模样。

汉子瞥了他一眼,见他年纪不大,约莫十三四岁,唇红齿白,眉眼灵动,个子小小的,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小褂,说话油嘴滑舌,却也透着几分机灵劲儿,倒也有趣,不由得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结实的牙齿,疤痕在笑容中显得不再那么凶戾,多了几分粗犷:“算不上什么英雄豪杰,不过是江北泰州五虎断门刀门下,茅十八便是。”

“茅十八?”韦小宝眼睛一亮,猛地一拍下手,手掌拍得“啪”一声响,脸上露出夸张的惊喜之色。他想起上次师父陈近南来扬州探望他和娘时,闲聊间提过的江湖人物,其中便有这茅十八,说他单枪匹马杀官越狱,在江北一带行侠仗义,专杀贪官污吏,是个响当当的硬汉子。当即,韦小宝连忙拱手作揖,身子弯得象个虾米,语气愈发躬敬,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久仰久仰!原来是茅大侠!我早就听说您的大名了!江湖上都说您单枪匹马闯县衙,杀了欺压百姓的贪官,还救了几十名被关押的汉人兄弟,在扬州一带名声响亮得很,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真是侠肝义胆,威风凛凛,比说书先生讲的还要厉害百倍!”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茅十八的神色,见茅十八脸上渐渐露出得意之色,嘴角微微上扬,眼神里满是自豪,便知这马屁拍对了地方,索性继续吹捧着,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茅十八脸上:“都说五虎断门刀威力无穷,一刀下去能劈断三根石柱,削铁如泥,吹毛断发,茅大侠您身为五虎断门刀门下的高手,武功定是已经练到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的境界了吧?若是您出手,别说三根石柱,就算是十根八根,也能一刀劈断,是不是?”

茅十八被他哄得通体舒畅,只觉得浑身的疲惫都消散了大半,心中更是美滋滋的。他闯荡江湖多年,虽有些名声,却也从未被一个小孩子这般卖力地吹捧过,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声音洪亮,震得周遭的柳叶簌簌落下。他抬手拍了拍韦小宝的肩膀,力道之大,险些把韦小宝拍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韦小宝龇牙咧嘴,却不敢出声抱怨。

“你这小子,年纪不大,嘴巴倒挺甜!”茅十八笑着说道,语气里难掩自豪,嘴上却故作谦虚,“什么登峰造极、炉火纯青,不过是些粗浅功夫罢了,用来防身、杀几个贪官污吏还行,算不上什么高深武功。”

韦小宝揉了揉被拍得发麻的肩膀,心中暗道这茅十八力气真大,简直像头水牛,脸上却依旧堆满笑容,眼神里的崇拜更甚:“茅大侠您太谦虚了!您这功夫,在江湖上定是数一数二的,就算是遇上大内高手,也未必会输!对了,我叫韦小宝,江湖上人称‘小白龙’,专门在运河上行侠仗义,救苦救难,茅大侠您听过我的名号吗?”

他一边说,一边挺起胸膛,故意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脑袋微微扬起,眼神里满是得意,仿佛自己真是什么江湖上有名的“小白龙”一般。

茅十八挑了挑眉,上下打量着他,见他细皮嫩肉,身形瘦小,骼膊腿细得象根柴火棍,连站都站不太稳,实在不象是练过武的样子,不由得忍不住笑道:“‘小白龙’?没听过。你也懂武功?就你这小身板,怕是连一把小刀都拿不动,还行侠仗义,救苦救难?”语气里满是调侃,却并无恶意。

韦小宝被他调侃,脸上也不红,气也不喘,梗着脖子反驳道:“我这是深藏不露!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你懂不懂?我师父可是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武功天下第一,无人能敌!他教我的‘凝血神爪’,威力无穷,能裂石开碑,指尖一抓就能在青石上留下五个深深的指印;还有轻功‘踏雪无痕’,更是厉害得很,能在屋顶上飞檐走壁,落地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就算是夜里偷东西,也没人能发现!”

说着,他还抬手比划了个抓挠的姿势,指尖虚点,眉头紧锁,装作运功的模样,脸上摆出一副凝神聚力的表情,模样滑稽又可笑:“我最拿手的还是水底功夫,伏在运河底能生吃鱼虾,三日三夜不上岸,就算是官府的水牢,守卫森严,我也能轻松逃出来,神不知鬼不觉!”

茅十八听得将信将疑,再次上下打量着他,见他说得绘声绘色,眼神坚定,不似说谎,可看他这细皮嫩肉的模样,又实在难以相信,不由得笑道:“你这小子,吹牛皮的本事倒是比武功厉害多了!我看你这‘小白龙’,怕是只会在水里扑腾两下,连游泳都游不太远,还三日三夜不上岸,简直是胡扯!”

韦小宝被他戳破,也不生气,依旧梗着脖子,不服气地说道:“我才没有吹牛皮!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试试,我一爪子下去,保管让你手臂发麻,动弹不得!”说着,便伸出小手,朝着茅十八的手腕抓去,动作笨拙,毫无章法,哪里有半分武功的模样。

茅十八见状,心中觉得好笑,也不躲闪,顺势一翻手,轻轻扣住他的手腕。韦小宝只觉一股浑厚的力道传来,手腕象是被铁钳夹住一般,动弹不得,疼得他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挣扎了半天,也挣脱不开,反倒觉得手腕越来越疼,象是要被捏碎一般。

茅十八见他挣扎得满脸通红,模样可爱,不由得松开手,笑道:“怎么样?服了吧?你这点花架子,在江湖上可混不开,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你娘卖丝线,别再吹牛说自己会武功了,免得被人看出破绽,反倒吃亏。”

韦小宝揉了揉被捆得发麻的手腕,心中虽有些不服气,却也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茅十八的对手,嘴上却依旧不肯服软,嘟囔道:“我这是没使出全力!若是我使出师父教我的全套‘凝血神爪’,定能打过你!等我练好了武功,非要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两人越聊越投机,韦春芳端着一壶热茶和一盘切好的酱牛肉走了出来,那酱牛肉色泽红润,香气扑鼻,油光锃亮,看得韦小宝直流口水。茅十八毫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大块牛肉塞进嘴里,大口咀嚼起来,吃得满嘴流油,一边吃一边给韦小宝讲江湖上的奇闻趣事,从门派纷争讲到快意恩仇,从劫富济贫讲到杀官反清,说得绘声绘色,眼神里满是向往与激昂。

韦小宝坐在一旁,托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拿起一块牛肉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插几句嘴,要么拍几句茅十八的马屁,要么提出些天马行空的问题,诸如“江湖高手是不是都能飞檐走壁”“劫富济贫是不是能随便抢贪官的银子”“杀鞑子是不是真的很痛快”,逗得茅十八连连发笑,愈发觉得这小子机灵可爱,讨人喜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茅十八喝了几杯热茶,脸上泛起红晕,说起满洲第一勇士鳌拜时,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愤愤之色,咬牙切齿道:“那鳌拜老贼,权势滔天,欺压汉人,滥杀无辜,简直是无恶不作!他在京城一手遮天,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到处提拔自己的亲信,残害忠良,搜刮民财,江北一带的百姓,有多少人被他害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我此次来扬州,便是要北上京城,找那鳌拜比武,杀杀他的嚣张气焰,为汉人出一口气,替那些被他残害的百姓报仇雪恨!”

说罢,他猛地一拍桌子,力道之大,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茶水溅了一地,眼神里满是怒火与决绝,疤痕在怒火中显得愈发凶戾,透着一股视死如归的悍勇。

韦小宝闻言,眼睛瞪得溜圆,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连忙放下手中的牛肉,凑到茅十八身边,语气里满是激动:“茅大哥,我跟你一起去!我倒要看看那鳌拜有多厉害,是不是真的像江湖上载说的那样,武功高强,无人能敌!说不定我还能帮你一把,用我的‘凝血神爪’挠他个措手不及,趁他不注意,一爪子抓瞎他的眼睛,让他尝尝我的厉害!到时候,咱们一起杀了鳌拜,成为江湖上的大英雄,人人都崇拜咱们!”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名抓挠的动作,脸上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仿佛已经看到了鳌拜被他打败、狼狈不堪的模样,心中满是憧憬与冲动,全然不顾京城的凶险,也不顾自己根本没有什么真本事。

茅十八本是一时意气之言,没想到这小子竟当真了,不由得尤豫起来。他闯荡江湖多年,深知京城乃是天子脚下,公差耳目众多,高手如云,尤其是鳌拜府中,守卫森严,高手遍地,别说找鳌拜比武,就算是靠近鳌拜府,都难如登天,此番北上,不过是一时意气,想要争一口气,未必真的能成事。这韦小宝年纪尚小,又没什么真本事,若是带他一起去京城,万一出了什么事,他良心难安。

“京城乃天子脚下,公差耳目众多,高手如云,凶险得很,”茅十八皱着眉头,语气严肃地说道,“你一个小孩子,还是留在扬州,跟着你娘好好卖丝线,安稳过日子,别跟着我去冒险,免得丢了性命,得不偿失。”

“我才不是小孩子!”韦小宝急道,脸上露出不服气的神色,梗着脖子说道,“我跟着师父学过本事,还帮天地会劫过清廷的粮草,杀过清兵,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再说,我也想见识见识京城的风光,看看皇宫是什么样子,说不定还能找机会杀了鳌拜,为汉人报仇,成为江湖上的大英雄,让我娘也跟着风光风光!”

他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又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冲动与热血,眼中闪铄着坚定的光芒,全然不象在吹牛,反倒透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韧劲。茅十八被他说得心头一热,心想多个人多个伴,这小子机灵狡黠,嘴巴又甜,说不定到了京城,还能派上些用场,再者,这小子既然是陈近南的徒弟,就算没什么真本事,陈近南也不会坐视不管,倒不如带他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沉吟片刻,茅十八点了点头,语气严肃地说道:“好!带你去也行,不过到了京城,须得听我的吩咐,不许胡来,更不许随便暴露身份,尤其是不能说你是陈近南的徒弟,也不能说我们是来杀鳌拜的,知道吗?若是敢不听话,我就把你扔在京城,让你自己想办法回扬州!”

韦小宝大喜过望,连连点头,脸上露出璨烂的笑容,连忙说道:“知道知道!茅大哥放心,我一定听你的,绝不惹事,绝不暴露身份!我就说我是你的小跟班,跟着你一起来京城见见世面,好不好?”

他心里却暗自盘算,到了京城,定要好好见识一番,看看皇宫的奢华,看看鳌拜的模样,若是真能遇上鳌拜,说不定能趁机立下大功,到时候师父陈近南定会对他刮目相看,天地会的兄弟们也会佩服他,他就能摆脱小太监、小无赖的身份,成为真正的江湖大英雄。

当晚,韦小宝回到家中,趁着韦春芳不注意,偷偷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又把平时攒下的碎银子、几枚铜板都塞进怀里,还特意把那枚龙纹玉佩贴身藏好,生怕弄丢。他找到韦春芳,脸上摆出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谎称自己要去投奔师父陈近南,跟着师父去江南一带办事,帮师父打理天地会的琐事,过些日子就回来,让韦春芳不必担心。

韦春芳虽满心担忧,眼圈微微发红,却也知晓儿子长大了,有自己的志向,拦不住他。她拉着韦小宝的手,反复叮嘱道:“小宝,出门在外,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凡事小心谨慎,别惹事生非,别跟人打架,按时吃饭,天冷了就加衣服。若是受了委屈,就赶紧回来,娘在家等着你,不管怎么样,娘都在。”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碎银子,塞到韦小宝手里,那银子带着她手心的温度,是她平日里卖丝线一点点攒下来的,“这些银子你拿着,路上买些吃的喝的,别省着,也别轻易相信陌生人,凡事多留个心眼。”

韦小宝看着韦春芳担忧的神色,心中微微一酸,却还是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拍了拍胸脯,说道:“娘,你放心吧,我都知道!我跟着师父,不会有事的,等我办成了事,就回来给你带京城的好东西,让你过上好日子!”

说罢,他转身就走,不敢回头,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韦春芳站在门口,望着他小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忍不住抹了抹眼泪,心中满是牵挂与担忧,只盼着儿子能平安归来。

韦小宝跟着茅十八,踏上了北上京城的之路。一路上晓行夜宿,白天赶路,晚上找一家小客栈或是破庙歇脚,倒也不寂寞。茅十八将江湖上的规矩禁忌、门派纷争、各路高手的来历一一说给他听,反复叮嘱道:“你这小子,嘴巴不饶人,又爱吹牛,到了京城,可千万别冒充武林中人,免得被人看出破绽,反倒吃亏。人家知道你不是会家子,或许还不会辣手对付,若是冒充高手,被人拆穿,定没有好果子吃,轻则被打一顿,重则丢了性命,知道吗?”

韦小宝嘴上连连应着,脑袋点得象捣蒜,心里却不以为然,暗自嘀咕:“我不说我会武功,就说我‘小白龙’擅长水底功夫,陆上功夫还没来得及学,不就行了?保管没人怀疑。再说,我机灵得很,就算被人怀疑,也能编瞎话糊弄过去,哪能那么容易吃亏?”

茅十八见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知道他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只得摇了摇头,不再多劝,只在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到了京城,一定要看好这小子,别让他惹出什么乱子。

两人一路向北,晓行夜宿,翻过山岭,渡过江河,不一日便抵达了京城。进城时已是午后,阳光正好,金色的阳光洒在京城的街道上,泛着温暖的光。城门处旌旗招展,清兵身着甲胄,手持长枪,神色肃穆,盘查得十分严格,每一个进城的人,都要仔细查验路引,盘问来历,生怕有反贼混入京城。

茅十八拉着韦小宝,压低声音,再次反复嘱咐:“一会儿说话小心点,别露了扬州口音,更别提找鳌拜比武之事,也别提天地会和陈近南,就说我们是江北来的,来京城访友,知道吗?若是出了半点差错,咱们俩都得完蛋!”

韦小宝点头如捣蒜,眼睛却忍不住东张西望,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只见京城的街道宽阔平坦,比扬州的街道宽敞了好几倍,两旁的房屋高大宏伟,雕梁画栋,飞檐翘角,透着一股皇家都城的气派,与扬州的江南婉约截然不同。街道上行人往来不绝,摩肩接踵,衣着打扮比扬州气派得多,有穿着绫罗绸缎、头戴锦帽的达官贵人,身边跟着管家和仆人,趾高气扬;有挎着刀剑、神色悍勇的江湖侠客,步履匆匆,眼神警剔;还有推着小车、沿街叫卖的商贩,声音洪亮,热闹非凡;更有穿着青色官服、手持折扇的文人墨客,三三两两,谈笑风生。

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叫卖声、谈笑声、马蹄声、车轮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京城独有的繁华景象。韦小宝看得眼花缭乱,心中暗暗称奇,忍不住叹道:“京城果然气派!比扬州繁华多了!这街道,比扬州的码头还要宽;这房子,比鸣玉坊最气派的勾栏瓦舍还要漂亮;还有这些人,穿得都这么体面,果然是天子脚下,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茅十八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别说话,压低声音道:“别乱看,别乱说话,小心被人盯上,赶紧跟着我找地方歇脚。”

韦小宝连忙收敛心神,跟着茅十八,沿着街道往前走,找了家西城的小酒店歇脚。这家酒店店面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门口挂着一块木匾,上书“悦来酒店”四个小字,门口站着一个店小二,热情地招呼着来往的客人。

酒保见两人进来,连忙上前招呼,脸上堆着笑容:“客官,里边请!里边请!要些什么酒菜?我们店里有上好的白酒,还有酱牛肉、卤鸡爪、炒青菜,都是地道的京城口味,客官要不要尝尝?”

茅十八找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放下腰间的长刀,沉声道:“来一壶好酒,再切一斤酱牛肉,炒两个小菜,清淡些的即可。”

“好嘞!客官稍等,马上就来!”酒保连忙应着,转身快步去了后厨。

韦小宝趴在窗台上,依旧忍不住东张西望,看着街上往来的人群,兴奋地说道:“茅大哥,咱们什么时候去找鳌拜比武啊?我都等不及要见识见识他的本事了,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象你说的那样,嚣张跋扈,武功高强。若是咱们能杀了他,咱们就能名扬天下,成为江湖上的大英雄了!”

茅十八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语气严肃地说道:“小声点!你以为找鳌拜比武是那么容易的事?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辅政大臣,统领禁军,守卫皇城,权势滔天,党羽遍布朝野,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再说,他若是当真武功高强,我未必是他对手,此番前来,不过是为了争一口气罢了,未必真的能成事。你若是再敢乱说话,惹出祸来,我就立刻把你送回扬州!”

韦小宝撇了撇嘴,心中有些不服气,却也不敢再大声嚷嚷,只能嘟囔道:“那也不能白来一趟啊!咱们总得试试吧?说不定他真的肯跟你比武呢?说不定他武功根本不咋地,就是徒有虚名,咱们一出手,就能打败他呢?”

茅十八苦笑一声,不再说话,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热茶,心中暗自盘算。他也知道,找鳌拜比武,无异于虎口拔牙,九死一生,实在不行,就在京城逛上几日,吃些好吃的,见识见识京城的风光,便送韦小宝回扬州,至于比武之事,能成则成,不成也罢,总不能真的拿性命去拼。

正说话间,店门处走进两个人来,一老一小,模样十分古怪。那老太监约莫六十来岁,面色蜡黄,如同久病之人,身形消瘦,弓腰曲背,不住地咳嗽,每咳一声,胸口便剧烈起伏,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嘴角还时不时溢出一丝淡淡的血迹,看起来虚弱不堪。他身上穿着一身灰布太监服,领口、袖口都已磨得发白,边角处还打着补丁,显得十分寒酸,与宫中太监的体面截然不同。

那小太监约莫十二三岁年纪,身材瘦小,面色苍白,眉眼间带着几分怯懦,却又刻意装作倨傲的模样,扶着老太监,神色躬敬,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老太监往前走,生怕老太监摔倒。两人的服色古怪,说话声音尖尖的,象是捏着嗓子似的,与寻常百姓大不相同,一眼便能看出不是普通人。

韦小宝不知他们的身份,好奇地盯着两人,凑到茅十八耳边,压低声音问道:“茅大哥,这两人是干什么的?穿得怪模怪样的,说话声音也尖尖的,象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看起来怪怪的。”

茅十八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两人的模样,脸色微微一变,连忙压低声音,语气凝重地说道:“这是皇宫里的太监,小心点,别招惹他们,也别乱看,这些人一个个心思歹毒,阴险狡诈,得罪不起。尤其是这老太监,看起来虚弱不堪,说不定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咱们还是少惹为妙,免得惹祸上身。”

韦小宝点了点头,心中却依旧好奇,依旧忍不住偷偷打量着两人,眼神里满是疑惑与好奇,心想:“这就是皇宫里的太监?看起来也不咋地,那老太监病恹恹的,象是随时都会死,那小太监也瘦得象根柴火棍,有什么可怕的?茅大哥真是太胆小了。”

老太监被小太监扶着,慢慢走到邻桌坐下,尖声尖气地吩咐酒保:“拿酒来!再弄两个清淡小菜,别放辣,也别放油腻,快些!”声音尖细而沙哑,带着几分不耐烦,显然是平日里养尊处优,习惯了发号施令。

酒保连忙应着,不敢怠慢,转身快步去了后厨,片刻后,便端着一壶白酒和两个清淡的小菜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说道:“公公,您的酒和菜来了,您慢用。”

老太监点了点头,摆了摆手,示意酒保退下,神色依旧虚弱,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威压,让酒保不敢多言,只能讪讪地退到一旁,却依旧不住地偷瞄两人,眼中满是担忧与好奇。

老太监从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少许白色粉末,细腻如霜,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他用小指甲挑了一点,轻轻溶在面前的酒杯里,白色粉末瞬间溶解在酒中,消失不见。随后,他将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收好,揣回怀中,端起酒杯,闭上眼睛,慢慢喝了下去,神色平静,仿佛喝的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而是寻常的茶水。

没过片刻,老太监突然全身痉孪,抖个不住,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牙关格格作响,双手紧紧抓住桌子边缘,指节发白,连桌上的筷子都被震得一根根掉在地上,模样十分吓人,嘴角溢出的血迹也越来越多,看起来痛苦不堪。

酒保端着茶水过来,见状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放下东西,上前小心翼翼地询问:“公公,您怎么了?要不要紧?用不用去请个大夫来看看?”

小太监脸色一沉,厉声喝道:“走开!啰里罗唆干什么?公公自有分寸,用不着你多管闲事!再敢多嘴,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声音尖细而凶狠,眼神里满是凶戾,与他怯懦的模样截然不同。

酒保被他吼得一哆嗦,吓得连连后退,不敢再多言,只能讪讪地退到一旁,远远地看着两人,眼中满是担忧与恐惧,却再也不敢上前询问。

茅十八眉头微皱,心中暗道这老太监定是在修炼什么邪门功夫,或是中了慢性毒药,每日需得服药缓解,看他模样,定不是寻常太监,说不定是宫中有权势之人,只是不知为何会穿着如此寒酸,出现在这小酒店里。他转头看了一眼韦小宝,压低声音,再次叮嘱:“别多管闲事,好好吃你的东西,一会儿咱们就走,别在这里停留太久。”

韦小宝点了点头,却依旧好奇地盯着老太监,心中暗自琢磨:“这老太监真是奇怪,喝了点酒就变成这模样,难道是中了什么毒?还是练了什么邪门武功?若是能弄清楚这其中的门道,说不定能捞一笔好处。”

正思忖间,忽听得店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紧接着,几名清兵簇拥着一个身着官服的人走进来。那人约莫四十来岁,身着青色官服,腰间系着玉带,脸上带着几分傲慢,眼神锐利,正是负责西城治安的捕头,姓刘,人称刘捕头,平日里在西城一带作威作福,欺压百姓,无人敢惹。

刘捕头一眼瞥见老太监,脸色顿时一变,原本傲慢的神色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躬敬,连忙快步上前,躬身行礼,语气躬敬得近乎谄媚:“海公公,您怎么在此处?奴才该死,不知公公驾到,有失远迎,还请公公恕罪!”

老太监此时已缓过劲来,气息依旧有些虚弱,脸色也渐渐恢复了几分蜡黄,他摆了摆手,声音尖细而沙哑:“闲来无事,出来喝杯酒,不必多礼,退到一旁去吧。”

“是是是,奴才遵旨!”刘捕头连忙站直身子,躬敬地退到一旁,不敢有丝毫怠慢。他的目光扫过茅十八和韦小宝,见两人衣着普通,却气度不凡,尤其是茅十八腰间挎着长刀,神色悍勇,眼神锐利,心中顿时起疑,连忙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问道:“海公公,这两位是?看他们形迹可疑,不似寻常百姓,奴才担心他们是歹人,惊扰了公公。”

茅十八心中一紧,暗道不好,生怕被刘捕头看出破绽,正欲开口解释,说他们是江北来的,来京城访友,韦小宝却抢先一步,学着京城人的口音,说道:“我们是来京城做生意的,路过此地歇脚,喝杯酒就走,不敢惊扰公公,也不是什么歹人。”

他学得不伦不类,一半扬州口音,一半京城口音,听起来十分怪异,不仅没能打消刘捕头的怀疑,反倒引得刘捕头更加警剔,眼神中闪过一丝怀疑与冰冷,沉声道:“做生意的?我看你们形迹可疑,眼神闪铄,不似做生意的,倒象是来图谋不轨的歹人,说不定还是天地会的反贼!”

老太监瞥了两人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那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仿佛能看穿人心,他对身旁的小太监道:“小桂子,去问问他们是什么来头,仔细盘问,别放过任何疑点。”

“是,海公公!”小太监应声上前,走到茅十八面前,下巴微抬,神色倨傲,眼神冰冷,冷冷道:“你们是哪里人?来京城做什么生意?可有路引?若是没有路引,就是非法入境,定是反贼无疑,我定要把你们拿下,交给海公公发落!”

茅十八站起身,抱拳道:“在下茅十八,江北泰州人氏,并非生意人,只是来京城访友。路引倒是随身携带,公公若是不信,可尽管查看。”说着,便要去怀中掏路引,神色平静,却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警剔,生怕这些人故意叼难。

小太监冷笑一声,道:“访友?我看你们形迹可疑,眼神闪铄,腰间还挎着长刀,定是歹人,说不定还是天地会的反贼!不必多言,拿下再说!”说着,便伸手去抓茅十八的手腕,动作快如闪电,力道浑厚,竟是练家子,与他瘦小怯懦的模样截然不同。

茅十八心中恼怒,没想到这小小的太监竟也有几分武功,还如此咄咄逼人。他手腕一翻,避开小太监的手,沉声道:“公公息怒,我等并无恶意,只是来京城访友,何必咄咄逼人?若是公公执意要叼难我们,就休怪我不客气了!”语气冰冷,带着一股江湖人的悍勇,眼中闪过一丝怒火。

小太监见他身手不凡,更是认定他们有问题,回头对老太监道:“海公公,他们定是反贼无疑,身手不凡,还敢顶撞奴才,拿下他们,带回宫去细细审问,定能查出他们的同党!”

老太监点了点头,缓缓站起身,看似虚弱不堪,脚步跟跄,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威压,一步步朝着茅十八走来。他枯瘦的手指微微蜷缩,眼神冰冷,透着一股阴狠,沉声道:“既然形迹可疑,不肯如实交代,那就带回宫去,细细审问,我倒要看看,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头,竟敢在京城作乱,是不是天地会的馀党!”

茅十八知道今日难以善了,心中一横,暗道:“既然你们执意要叼难,那就别怪我茅十八不客气了!就算是皇宫里的太监,我也不怕!”他猛地抽出腰间的长刀,厉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茅十八不客气了!想要拿下我们,就得问问我手中的长刀答应不答应!”说着,便要挥刀上前,与老太监和小太监拼个你死我活。

老太监冷哼一声,神色不屑,仿佛根本没把茅十八放在眼里。他身影一晃,竟瞬间出现在茅十八面前,速度快得惊人,枯瘦的手指如爪,直取茅十八胸口要害,招式阴狠毒辣,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显然是一门十分阴邪的武功。

茅十八心中大惊,没想到这看似病弱的老太监武功竟如此高强,远超他的预料。他连忙挥刀格挡,却被老太监手指轻轻一点,只觉手腕一麻,一股浑厚的力道顺着手臂传来,长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浑身力气瞬间消散,竟是被点中了穴位,动弹不得,只能僵在原地,眼中满是震惊与不甘。

韦小宝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浑身发抖,连腿都软了。他想起说书先生常说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知道自己和茅十八根本不是这老太监的对手,若是硬拼,只会白白丢了性命。趁众人注意力都在茅十八身上,他悄悄沿着墙壁溜向后堂,想要趁机逃走,找师父陈近南来救他们。

他刚摸到后门的门栓,指尖还没碰到门栓,忽听得老太监尖声喝道:“哪里走!小小毛贼,也想在我面前逃走,简直是痴心妄想!”话音未落,一根筷子如箭般疾飞而来,精准地正中他右腿腿弯,韦小宝只觉腿一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膝盖磕在青石板上,疼得他龇牙咧嘴,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再也爬不起来。

“痨病成精老乌龟!死太监!你敢暗算爷爷!”韦小宝疼得怒火中烧,也顾不上害怕,张口便骂,话语粗俗不堪,把他平日里在扬州街头学来的脏话都骂了出来,“你这个老不死的死太监,病恹恹的,迟早要死在床榻上,还敢在这里作威作福,欺负爷爷我,等我师父陈近南来了,定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让你不得好死!”

话音未落,一名清兵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用绳索将他手脚捆得结结实实,连嘴也塞了布块,只能呜呜呀呀地挣扎,眼中满是怨毒与不甘,死死地瞪着老太监和小太监,恨不得冲上去咬他们一口。

老太监缓步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阴狠:“这小子倒有几分胆色,就是嘴太臭,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辱骂本宫。”他枯瘦的手指缓缓抬起,指尖带着一股淡淡的药味,猛地捏住韦小宝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你说你师父是陈近南?天地会的总舵主?”

韦小宝被捏得疼得眼泪直流,嘴里塞着布块,只能呜呜呀呀地嘶吼,眼神却依旧桀骜不驯,死死瞪着老太监,眼底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他心里暗骂:痨病鬼老太监,你给爷爷等着,等我师父来了,定要让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一旁的茅十八见状,急得双目圆睁,奋力挣扎着被清兵按住的身子,怒声喝道:“海老公!你休要为难一个孩子!有本事冲我来!”他身上早已被清兵打得遍体鳞伤,嘴角挂着鲜血,却依旧不肯低头,死死盯着那被称为海老公的老太监,语气里满是怒火与不甘。

海老公闻言,缓缓松开捏着韦小宝下巴的手,转头看向茅十八,眼底的阴狠更甚:“茅十八,你勾结天地会馀党,私闯禁宫,本就该凌迟处死,还敢在此叫嚣?本宫今日留着你,不过是想从你嘴里问出天地会的秘密,还有陈近南的下落。”他顿了顿,语气冰冷刺骨,“至于这小子,既然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陈近南的徒弟,那就留着他,正好可以用他引出陈近南,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说罢,他朝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阴声道:“把这两个乱党拖下去,关在柴房里,严加看管,不许给他们松绑,也不许给他们喝水吃饭,等本宫什么时候有空了,再慢慢审问。若是敢让他们跑了,你们的脑袋,就都别想要了!”

“是,公公!”身边的小太监们连忙躬身应道,脸上满是畏惧,不敢有半分怠慢。两名清兵上前,像拖死狗一样,拖着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韦小宝和茅十八,往后堂的柴房走去。

柴房里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霉味和柴火味,地上铺满了冰冷的稻草,角落里还堆着一些废弃的杂物。清兵将两人扔在地上,便转身关上了柴房门,落了锁,脚步声渐渐远去。

韦小宝被摔得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膝盖上的伤口磕在粗糙的稻草上,疼得他浑身抽搐。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手脚被捆得死死的,嘴里又塞着布块,只能在地上徒劳地扭动,象一条离水的鱼。

茅十八躺在他身边,喘着粗气,看着韦小宝狼狈的模样,脸上满是愧疚:“小兄弟,是我连累了你。若不是我带你入宫,你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他艰难地扭动身子,凑到韦小宝身边,用肩膀轻轻撞了撞他,“你放心,等我有机会挣脱,定要带你出去,就算拼了我这条命,也不会让你有事。”

韦小宝呜呜地哼着,眼神里的怨毒渐渐褪去了几分,多了一丝无奈与焦急。他心里清楚,茅十八现在自身都难保,想要挣脱绳索救他,简直是难如登天。眼下唯一的希望,就是师父陈近南能及时赶来,救他们出去。可他又不知道,师父此刻在哪里,能不能收到消息,若是等不到师父,他们迟早会被那个痨病鬼老太监折磨死。

他躺在冰冷的稻草上,脑海里飞速盘算着脱身之法。他想起自己平日里在扬州街头混日子时,学过一些粗浅的解绑技巧,只是现在手脚被捆得太紧,嘴里又塞着布块,根本无法施展。他试着用牙齿去咬嘴里的布块,可布块塞得太紧,咬了半天,不仅没咬下来,反而弄得嘴角生疼,满嘴都是布的味道。

就在这时,柴房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韦小宝和茅十八同时心中一紧,连忙停止了挣扎,屏住呼吸,警剔地看向柴房门,不知道是海老公派人来折磨他们,还是有其他的变故。

柴房门被缓缓推开,一道瘦小的身影怯生生地探了进来。借着柴房里微弱的天光,韦小宝眯眼一瞧,竟是个脸上长着细碎雀斑、瞧着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太监。他手里端着个缺了角的木托盘,上面孤零零摆着两碗浑浊的凉水和两个硬邦邦的窝头,眼神里满是惊惶,脑袋飞快地左右张望了片刻,确认无人窥探,才踮着脚尖快步溜进来,轻轻合上柴房门,连门栓都不敢扣实。

“你……你们快喝点水、吃点东西吧。”小太监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未脱的稚气与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斗,他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在地上,指尖还在微微发颤,“海公公吩咐过,不许给你们吃喝,可我看你们……看你们实在可怜,就偷偷拿了点过来,你们快吃,千万别被人发现了。”

韦小宝嘴里塞着粗布,只能呜呜呀呀地嘶吼,眼睛瞪得溜圆,一个劲地朝小太监使眼色,脑袋歪向被捆的手脚,又指了指自己的嘴,明明白白是要他解开绳索、取下布块。小太监愣了愣,脸色瞬间发白,连忙摆着小手,压低声音急道:“不行不行!我不能给你们解开!要是被海公公发现了,我……我肯定活不成了!”

一旁的茅十八见状,连忙放缓了语气,声音沙哑却温和,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凶悍:“小兄弟,我们知道你心善,也不勉强你解绳索。你只需帮我们取下嘴里的布块,让我们喝口水、吃口东西,便多谢你了。我们绝不会连累你,今日之恩,日后必报。”

小太监望着两人浑身是伤、狼狈不堪的模样,又看了看紧闭的柴房门,稚嫩的脸上满是纠结,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终究是少年人心软,他咬了咬下唇,轻轻点了点头,蹑手蹑脚地走到韦小宝身边,指尖微微颤斗着,小心翼翼地取下了他嘴里的粗布。

布块一离嘴,韦小宝便立刻大口喘着粗气,胸口起伏不止,嘴里还不忘骂骂咧咧,一口扬州街头的粗话脱口而出,又急又狠:“他娘的!憋死爷爷了!多谢小兄弟,你真是个善人,比那个痨病成精的老乌龟、死太监强一百倍一千倍!”

“你小声点!”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脑袋紧张地转向柴房门,声音都在发颤,“别被人听见了!不然……不然我们都要完蛋了!”

韦小宝连忙眨了眨眼,示意自己不再大声喧哗。小太监这才松了手,又快步走到茅十八身边,取下了他嘴里的布块。茅十八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先拿起一碗凉水,一饮而尽,又拿起一个窝头,递到韦小宝面前,低声道:“小兄弟,你先吃点,垫垫肚子。”

韦小宝接过窝头,哪里顾得上粗糙干涩,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碎屑顺着嘴角往下掉,此刻这难以下咽的窝头,竟比他在扬州丽春院吃的糕点还要美味。他一边啃,一边用眼角的馀光偷偷打量着小太监,眼珠一转,心里立刻打起了算盘,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蛊惑:“小兄弟,多谢你给我们送吃喝。我看你也是个苦命人,在这宫里被那个痨病鬼老太监欺负,日子定不好过。你若是肯帮我们逃出去,等我师父陈近南来了,定给你堆成山的银子,还能带你离开这皇宫,再也不用受这份气,日后吃香的、喝辣的,享尽荣华富贵。”

他嘴上说得天花乱坠,把在扬州街头学来的忽悠本事发挥到了极致,眼神里却藏着几分狡黠。小太监年纪尚小,哪里经得住这般诱惑,脸上的纠结渐渐褪去,眼神里闪过一丝向往,又掺着几分尤豫,低声道:“可是……可是海公公很厉害,手下人又多,我若是帮你们逃出去,被他发现了,不仅我要死,我在宫外的家人也会被牵连……”

“你放心!”韦小宝连忙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道,“我师父陈近南,武功天下第一,手下弟子遍布天下!只要我们能逃出去,他定能护着你和你的家人,再也不让那个老太监欺负你们。再说了,那老太监病恹恹的,咳得快散架了,迟早要死在床榻上,你跟着他,迟早也会被连累,不如跟着我们,好好搏一场!”

就在小太监眼神松动,正要点头答应,伸手去摸韦小宝身上绳索的时候,柴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踏得青石板“咚咚”作响,伴随着海老公那阴鸷刺骨、如同破锣般的声音:“里面的小杂碎,在干什么勾当?竟敢私自给乱党送吃喝,看来是活腻歪了!”

小太监吓得浑身一哆嗦,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手里的窝头“啪嗒”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韦小宝和茅十八也同时心头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瞬间被冰冷的绝望浇灭。

“砰——”

一声巨响,柴房门被硬生生踹开,木屑飞溅。海老公拄着一根乌木拐杖,佝偻着身子缓缓走了进来,脸色蜡黄,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浑浊的眼睛里满是阴狠。他身后跟着几名手持长刀的清兵,还有两个面无表情的小太监,一个个气势汹汹,眼神凌厉,仿佛要将柴房里的人生吞活剥。

“公……公公,我没有……我真的没有给他们送吃喝!我只是……只是进来看看他们有没有逃跑,有没有闹事……”小太监吓得语无伦次,“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脑袋不停地往冰冷的地上磕,额头很快就磕出了血印,声音带着哭腔,苦苦哀求,“求公公饶了我,求公公饶了我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

海老公扫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嗤笑,根本不信他的鬼话。他枯瘦如爪的手指,缓缓指向地上的托盘和散落的窝头碎屑,语气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看来本宫平日里太过纵容你们这些小杂碎,才让你们如此胆大包天,竟敢违抗本宫的命令,勾结乱党,背叛本宫!”

说罢,他朝身边的两名清兵使了个阴鸷的眼色,沉声道:“把这个小杂碎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打完扔去辛者库,让他好好尝尝背叛本宫的滋味,也让其他杂碎看看,违抗本宫的下场!”

“是,公公!”两名清兵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一样,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小太监吓得痛哭流涕,手脚乱蹬,不停地哭喊求饶:“公公饶命!我再也不敢了!求公公饶了我……”可他的求饶声,终究抵不过清兵的蛮力,还是被硬生生拖了出去,凄厉的哭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宫墙深处。

处理完小太监,海老公的目光再次落回韦小宝和茅十八身上,那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满是怨毒与杀意,仿佛要将两人千刀万剐。他缓缓走到韦小宝面前,佝偻着身子蹲下身,枯瘦的手指带着一股淡淡的药味,猛地捏住韦小宝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的下巴捏碎。

“小子,你倒是有几分胆色,”海老公的声音阴恻恻的,如同毒蛇吐信,“不仅敢辱骂本宫,还敢忽悠本宫的人帮你逃跑。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知道本宫的厉害,不知道这皇宫是什么地方!”

韦小宝被捏得疼得眼泪直流,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可心里的傲气却不肯低头,梗着脖子,眼神桀骜不驯,恶狠狠地骂道:“痨病鬼老太监!死太监!你有本事就杀了爷爷我!爷爷我就算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等我师父陈近南来了,定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把你挫骨扬灰,让你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好,好一个嘴硬的小子!”海老公被他骂得脸色铁青,额头上青筋暴起,原本蜡黄的脸涨得发紫。他猛地站起身,一脚狠狠踹在韦小宝的胸口,力道之大,直接将韦小宝踹得连连翻滚,撞在身后的柴堆上才停下。

韦小宝只觉胸口一阵剧痛,仿佛五脏六腑都被踹碎了一般,一口鲜血从嘴角喷涌而出,染红了胸前的粗布衣衫,也溅湿了地上的稻草。他疼得浑身抽搐,蜷缩在地上,几乎要晕过去,可依旧死死瞪着海老公,眼神里满是怨毒与不甘,嘴里还在断断续续地骂着:“老……老太监……你给……给爷爷等着……我师父……定会……为我报仇……”

茅十八见状,气得目眦欲裂,浑身青筋暴起,奋力挣扎着被清兵按住的身子,铁链摩擦着手腕,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怒声喝道:“海老公!你有种冲我来!别欺负一个孩子!我告诉你,天地会的兄弟遍布天下,眼线遍布朝野!你若是敢伤他一根头发,天地会定要踏平皇宫,将你碎尸万段,为我们报仇雪恨!”

“天地会?”海老公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不屑与轻篾,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就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也想踏平皇宫?简直是痴心妄想!本宫今日便要让你们知道,与本宫为敌,与朝廷为敌,下场只有一个——死!”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愈发阴鸷,死死盯着茅十八,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与狠厉:“你老实交代,你根本不是什么天地会的小喽罗,你是平西王吴三桂的人吧?偷偷潜入皇宫,是想勾结天地会,图谋不轨,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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