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十年暮春,京城的风里还带着料峭寒意,紫禁城的琉璃瓦却已被初升的朝阳镀上一层金辉,折射出皇家独有的威严与肃穆。然而这辉煌之下,一股无形的恐慌正悄然蔓延——天花,这在京城百姓眼中堪比阎王勾魂的绝症,竟已悄然潜入皇城根下,连日来宫中宫人病倒者日渐增多,人心惶惶如惊弓之鸟。
坤宁宫偏殿内,佟佳氏抱着襁保中的玄烨,泪眼婆娑沾湿了衣襟。才满周岁的婴孩眉眼间依稀可见几分帝王家的英气,睫毛纤长如蝶翼,此刻却面色潮红,呼吸略显急促,小身子不时微微抽搐,看得佟佳氏心如刀绞。殿外传来太监低低的禀报声,带着难以掩饰的慌张:“启禀贵妃娘娘,内务府来报,西城又添了三户痘疫人家,太医院已派人封锁街区,方才听闻……听闻乾清宫西侧的洒扫太监也出了痘症。”
佟佳氏身子一颤,将孩子搂得更紧,声音带着哭腔破碎不堪:“怎么会这样?玄烨才刚满周岁,怎能经得起这般折腾?”她转头望向侍立一旁的苏麻喇姑,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苏麻喇姑,你快想想办法,求太后发发慈悲,救救咱们的皇孙!你随太后多年,见多识广,定然有法子的!”
苏麻喇姑神色凝重如铁,眉头拧成川字,低声道:“娘娘莫急,奴婢这就去慈宁宫请示太后。只是眼下痘疫横行,宫中耳目众多,此事还需谨慎处置,若是被有心人知晓皇子染疾的风声,恐生变量。”说罢,她整了整衣袍,快步向慈宁宫而去,步履匆匆间,腰间挂着的太后所赐玉佩轻轻晃动,发出细碎声响
慈宁宫内,香烟袅袅缠绕梁柱,孝庄太后正临窗而坐,手中捻着一串紫檀佛珠,每一颗珠子都被摩挲得温润发亮。她神色平静得看不出喜怒,仿佛窗外的喧嚣与宫内的恐慌皆与她无关,唯有转动佛珠的指尖偶尔停顿,泄露出一丝心绪不宁。听闻苏麻喇姑的禀报,她缓缓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如暗夜寒星:“知道了。佟佳氏那里,你先去安抚,就说哀家自有主张,定会保皇孙周全。”
待苏麻喇姑躬敬退下,孝庄缓缓起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窗边。雕花窗棂外,几株柳枝正抽出嫩绿新芽,微风轻拂间摇曳生姿,透着春日的生机,她却无心欣赏,眉头微蹙,眼神中交织着忧虑与深思,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沿。
她的思绪飘向了宫外那处隐秘宅院,想起了洪玄烨,那个被唤作洪小宝的孩子。那是她与洪承畴隐秘私情的见证,更是她在深宫棋局中布下的关键一子,承载着她未竟的谋划。如今京城天花肆虐,疫情如潮水般蔓延,人心惶惶,一个念头陡然在她心中升起:正好借此机会,将皇子玄烨送出宫去,上演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取而代之。
毕竟,洪小宝若在这险恶环境中有个三长两短,她多年精心谋划便会化为泡影;更要紧的是,一旦小宝身份暴露,她将颜面尽失,洪承畴也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届时不仅自身难保,连大清的根基都可能动摇。“看来,是时候让佟佳氏之子离开紫禁城了。”孝庄轻声喃喃,语气中带着几分决绝。她早已预料到这一天,只是未曾想来得如此之快,容不得她再多尤豫。
片刻后,孝庄收起思绪,神色变得坚定,立刻传旨召顺治帝和佟佳氏前来。不多时,顺治帝与佟佳氏匆匆赶到,顺治帝面色阴沉如墨,显然已知晓天花蔓延的消息,脚步都带着几分急促:“母后,召儿臣前来,可是为了玄烨的病情?”
孝庄点点头,语气沉重如铅:“皇上,佟佳氏,如今痘疫横行京城,宫中虽已加强戒备,但终究难保万全。玄烨是皇家血脉,万金之躯,若是有个闪失,我大清江山社稷便少了一位潜在的继承人,这后果不堪设想。”
佟佳氏闻言,当即跪倒在地,泪水汹涌而出,泣声道:“求太后救救皇孙!臣妾愿折损十年阳寿,换玄烨平安康健!只要能让他好好活着,臣妾做什么都愿意!”
顺治帝也皱着眉,语气中满是焦灼:“母后所言极是,只是宫中防护已然严密,太医们也束手无策,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不成?”
孝庄扶起佟佳氏,缓缓说道:“哀家思量再三,唯有让玄烨暂时出宫避痘,方能保他周全。京城郊外有不少僻静庄园,可将玄烨送往那里,派得力之人照料,待痘疫过后再接回宫中,这是眼下唯一的生路。”
顺治帝闻言尤豫,面露难色:“皇儿年幼,离宫在外,朕实在放心不下。况且,皇家子嗣出宫避痘,传扬出去恐有损皇家颜面,惹得百姓非议。”
“皇上,眼下性命攸关,颜面又算得了什么?”孝庄语气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玄烨是我大清的希望,绝不能有任何闪失。此事只需暗中进行,严加保密,挑选心腹之人护送,绝不会走漏风声。”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佟佳氏,“佟佳氏,你是玄烨的生母,想必也不愿看到孩子身陷险境吧?”
佟佳氏泪如雨下,哽咽着点头:“臣妾……臣妾听从太后安排。只求皇孙平安无事,哪怕暂时分离,也心甘情愿。”
顺治帝见佟佳氏已然同意,又想到天花的可怕,终究点了点头:“好吧,就依母后之意。只是派谁护送皇孙出宫,还需谨慎挑选,务必是绝对可靠之人。”
孝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缓缓道:“皇上放心,哀家心中已有合适人选。”
当晚,一道密旨从慈宁宫传出,召茅十八即刻进宫。茅十八此时已在京城蛰伏多日,自从上次受洪承畴之命暗中保护孝庄,便一直静待新的指令。接到密旨后,他不敢耽搁,换上一身不起眼的布衣,施展轻功悄然潜入紫禁城。此人乃是江湖中有名的独行侠,一手“五虎断门刀”使得出神入化,刀势刚猛凌厉,可劈金石;更兼轻功卓绝,夜行百里如履平地,因行事磊落,重情重义,在绿林中有几分薄名,虽非顶尖高手,却也算得上江湖中一等一的好手。
慈宁宫偏殿内,孝庄端坐于上,洪承畴则隐于屏风之后,身影在烛光下若隐若现。茅十八躬身行礼,声音沉稳:“草民茅十八,叩见太后娘娘,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孝庄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无形的威压,“茅十八,哀家召你前来,是有一件大事托付于你,此事关乎皇家安危,也关乎你日后的前程。”
茅十八抬起头,神色躬敬却不失江湖人的硬朗:“太后但有吩咐,草民万死不辞。”
“如今天花肆虐京城,皇孙玄烨年幼,恐遭不测。”孝庄缓缓说道,“哀家已决定,让玄烨暂时出宫避痘。此事关系重大,需绝对保密,不能有丝毫泄露。哀家听闻你武功高强,为人可靠,特命你护送皇孙前往郊外庄园,务必确保他的安全,途中若有任何差池,提头来见。”
茅十八心中一凛,护送皇子出宫,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稍有不慎便会满门抄斩。但他深知孝庄和洪承畴的厉害,更感念洪承畴昔日的知遇之恩,不敢有丝毫推辞:“草民遵旨。不知何时启程?”
“事不宜迟,今夜便出发。”孝庄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命宫女递给他,“这里面有五百两白银,作为路上的开销。另外,这枚玉佩你收好,若是遇到麻烦,可凭此玉佩联系宫中安排的接应之人,他们会全力相助。”
茅十八接过锦盒和玉佩,玉佩触手温润,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一看便知是宫中之物,他小心翼翼地收好:“草民明白,定不辱使命。”
就在此时,屏风后传来洪承畴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穿透力:“茅十八,此次任务非同小可,你需牢记,务必将皇子安全送达目的地。途中若有任何意外,可便宜行事,不必拘泥于礼法,一切以皇子安全为首要。”
茅十八心中一动,洪承畴的语气中似乎另有深意,不似单纯叮嘱护送,他虽疑惑,却也不敢多问,连忙应道:“草民谨记大人教悔,誓死护住皇子周全。”
待茅十八退下后,洪承畴从屏风后走出,神色凝重如铁,沉声道:“太后,此举是否太过冒险?茅十八虽是可靠之人,但终究是江湖草莽,行事随性,万一……”
“放心,哀家早已安排妥当。”孝庄打断他的话,眼神锐利,“玄烨留在宫中,风险更大,说不定哪天就染了痘症。只有让他暂时离开,才能确保他的安全,也能让我们的孩子顺利入宫。况且,有你暗中指点茅十八,哀家相信他能办好此事。”
洪承畴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似有不忍,却又带着决绝:“太后放心,属下已暗中吩咐茅十八,将玄烨带出宫后,不必送往郊外庄园,只需……将他远远丢弃即可,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京城附近。”
孝庄身子一僵,转头望向洪承畴,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你……你真的要这么做?他可是皇家血脉,也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
“正是因为他是皇家血脉,才不能让他留在这是非之地。”洪承畴语气沉重,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太后,您想想,玄烨若是活着,一旦我们的计划败露,他便是最有力的证据,我们两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更何况,顺治帝对我们早已心存猜忌,若是让他知道小宝的身世,后果不堪设想。不如让玄烨远离紫禁城,或许还能保住一条性命,也能让我们的计划顺利进行。”
孝庄沉默了许久,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最终她闭上眼,缓缓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罢了,就依你所言。希望……希望他能吉人天相,遇到一个好人家,安稳度过一生。”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紫禁城的角楼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肃穆,宫墙巍峨,却挡不住暗中涌动的暗流。茅十八身着夜行衣,如同鬼魅般穿梭在宫道之上,脚步轻盈无声,避开巡逻的侍卫,悄然来到坤宁宫偏殿外。早已等侯在那里的苏麻喇姑将一个襁保递给了他,襁保外用锦缎包裹,绣着精致的龙纹,她压低声音,语气中满是嘱托:“茅壮士,这便是皇孙。一路上务必小心,避开人多之处,切记不可走漏风声,太后和皇上都等着你的好消息。”
茅十八接过襁保,只觉得入手温热,里面的婴孩睡得正香,小嘴巴微微嘟着,呼吸均匀。他心中一软,想起洪承畴的吩咐,不禁有些尤豫,这般年幼的孩子,怎能忍心丢弃在荒郊野外?但他深知军令如山,洪承畴的话不容违抗,只能硬起心肠,点了点头:“苏麻喇姑放心,草民定不辱命。”
苏麻喇姑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又道:“太后吩咐,沿途若有任何差池,可凭玉佩联系各地官府,他们会暗中相助。只求壮士能护皇孙周全,切勿让他受半点委屈。”
茅十八不再多言,抱着襁保,施展轻功,足尖点过宫墙,身形如箭般射出,消失在夜色之中。
出了紫禁城,茅十八一路向西,不敢有丝毫停留,脚下轻功施展到极致,身影在夜色中化作一道残影。他按照洪承畴的吩咐,并没有前往郊外的庄园,而是径直出了京城,朝着荒凉之地而去。谁知行至京郊西山脚下,忽闻身后马蹄声急促,如惊雷般划破夜空,三骑黑衣蒙面人疾驰而来,为首者手持一柄鬼头刀,刀锋在月光下泛着森寒杀气,远远便传来沙哑的喝声:“茅十八,留下怀中婴孩,饶你不死!”
茅十八心中一沉,暗道不好,知晓是宫中有人泄露消息,或是洪承畴暗中派人斩草除根,想要杀人灭口。他将襁保紧紧护在怀中,反手抽出背上钢刀,刀身出鞘的瞬间,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冷笑道:“凭你们这点伎俩,也敢拦我去路?今日便让你们尝尝我五虎断门刀的厉害!”
为首黑衣人不再多言,挥刀便砍,刀风凌厉,带着一股腥气,直逼面门。茅十八侧身避开,钢刀顺势反击,“当”的一声巨响,两刀相撞,火星四溅,震得茅十八手臂发麻。另外两名黑衣人见状,左右包抄而来,手中兵器一长一短,招式狠辣,招招致命,显然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且配合默契,显然是早有预谋。
茅十八不敢怠慢,“五虎断门刀”全力施展,刀光霍霍如雪花飞舞,护住周身要害,同时兼顾怀中婴孩。他深知怀中孩子是重中之重,招式间只求自保,不求伤人,一时间竟与三人打成平手。激战中,一名黑衣人瞅准破绽,一掌拍向茅十八后心,掌风凌厉,带着内劲,显然是练过阴毒掌法之人。茅十八猛地转身,用后背硬生生接下这一掌,“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怀中襁保却依旧稳稳当当。他借着这股冲击力,脚尖一点地面,身形如箭般射出,轻功施展到极致,朝着南方狂奔而去。三名黑衣人紧追不舍,马蹄声哒哒作响,却始终被拉开半里距离。
奔出数十里后,茅十八体力渐衰,胸口伤势隐隐作痛,内息翻腾不定,身后追兵仍未远去。他心知这般下去迟早被追上,瞥见前方有一座破庙,庙门歪斜,透着一股荒凉之气,当即闪身而入。黑衣人随后赶到,将破庙团团围住,马蹄声停在庙外,三人手持兵器,缓步走入庙中,眼中杀意毕露。
茅十八背靠供桌,怀中护着婴孩,钢刀横在胸前,眼中杀意翻腾,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既然你们逼人太甚,休怪我茅十八不客气!今日便让你们葬身于此!”
话音未落,他猛地窜出,刀势如风,直取为首黑衣人咽喉,正是五虎断门刀中的杀招“猛虎噬喉”。那人猝不及防,被一刀划破脖颈,鲜血喷涌而出,当场毙命。另外两人又惊又怒,疯狂反扑,手中兵器招招狠辣,直指茅十八要害。茅十八忍着伤势,以一敌二,刀招越发凶悍,时而刚猛如雷霆,时而灵动如流水,破庙内木屑纷飞,佛象倒塌,尘土飞扬,兵器碰撞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激战半个时辰,两名黑衣人最终一死一伤,伤者见势不妙,不敢恋战,仓皇逃窜。
茅十八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胸口伤势愈发严重,鲜血浸透了衣衫。他低头看向襁保中的婴孩,竟依旧睡得安稳,仿佛刚才的腥风血雨与他无关,小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这一刻,茅十八心中的尤豫愈发强烈,这孩子如此年幼,又身负这般隐秘,怎能忍心将他丢弃在荒郊野外?他想起自己闯荡江湖多年,最是敬重忠义之人,这般伤天害理之事,实在做不出来。
他思索再三,决定将孩子送往扬州。扬州自古便是繁华之地,鱼龙混杂,不易引人注目,且远离京城,正好符合洪承畴“远远丢弃”的要求。更重要的是,他有一位故人在扬州隐居,乃是当年一起闯荡江湖的兄弟,如今已金盆洗手,或许能托付一二,让孩子有个安身之所。
打定主意后,茅十八简单处理了伤口,撕下衣襟包扎好胸口,抱着婴孩,日夜兼程赶往扬州。一路上,他小心翼翼地照料着婴孩,找奶妈喂奶、换尿布,虽粗手粗脚,却也做得有模有样。玄烨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善意,很少哭闹,只是偶尔会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小手还会下意识地抓着他的衣袖,模样惹人怜爱。
经过数日的奔波,茅十八终于抵达了扬州。此时的扬州正值暮春时节,杨柳依依,花香阵阵,瘦西湖畔画舫凌波,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一派江南水乡的温婉风光。然而这繁华之下,却暗藏着江湖纷争与市井玄机,尤其是城南的鸣玉坊,更是龙蛇混杂之地,青楼林立,三教九流汇聚,既有富甲一方的商贾,也有江湖中的成名人物,更有官府暗中派驻的眼线。
鸣玉坊是扬州最有名的烟花之地,其中最负盛名的便是丽春院,该院不仅姑娘们貌若天仙,技艺出众,更因背后有神秘势力撑腰,在扬州城黑白两道都吃得开。传闻丽春院的老鸨虔婆早年是江湖中人,曾拜入“销魂宫”门下,一手“销魂掌”使得阴毒无比,中掌者轻则经脉受损,重则当场毙命;院内更是暗藏不少武林高手,皆是虔婆的心腹,寻常地痞流氓不敢轻易招惹,即便是官府中人,也会给几分薄面。
茅十八一路打听来到鸣玉坊,此时已近黄昏,各家院子的灯笼纷纷点亮,朱红纱灯映得整条街巷流光溢彩,丝竹管弦之声与男女欢笑声交织在一起,一派醉生梦死的升平景象。但茅十八凭借江湖人的敏锐直觉,察觉到丽春院深处隐隐有真气流动,若有若无间透着几分凌厉,显然藏有高手坐镇,绝非寻常青楼可比。
他抱着玄烨,悄然绕至丽春院后巷,见二楼露台无人,纵身一跃便轻落在栏杆边。此处视野开阔,可俯瞰整条鸣玉坊,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衫,突然运起内力,洪亮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坊市上空炸开:“各家院子生意上的朋友、姑娘们,来花钱玩儿的朋友们,大伙儿听者!”
内力裹挟着声音扩散开来,原本喧闹的街巷瞬间死寂,所有人都停下手中动作,纷纷探出头望向丽春院二楼,眼中满是诧异。
茅十八环视四周,见众人目光齐聚,继续高声道:“咱这路上捡了个无父无母的小孩,乖巧得很,谁愿意接住养育,当场奉送一百两白银!”
话音刚落,鸣玉坊内顿时炸开了锅。女子的惊呼声、男子的起哄声、桌椅挪动的碰撞声此起彼伏,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什么?捡个孩子给一百两?这是天上掉馅饼?”
“怕不是个陷阱吧?哪有这么好的事!”
“管他真假,先看看孩子再说,一百两可不是小数目!”
人群涌动间,丽春院内,老鸨虔婆正陪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公子饮酒,那公子腰间佩着一枚虎头令牌,隐隐透着官威。听闻动静,虔婆眉头一皱,脸上的脂粉都绷了起来,低声对身旁的护卫道:“去看看怎么回事,敢在老娘的地盘上喧哗,活腻歪了!”
那护卫身形魁悟如铁塔,面色冷峻,正是丽春院护院头领“铁罗汉”赵三,一身硬功练得刀枪不入,早年在江湖上也是有名的狠角色。他应声而出,刚走到楼下,便见茅十八双手抱起玄烨,猛地将他从二楼抛了下去,口中喝道:“接住了,银子就是你的!”
“啊!”
“小心!”
惊呼声此起彼伏,众人都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那小小的身影从二楼坠落,襁保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眼看就要摔在坚硬的青石板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纤细的身影飞快冲出。那是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女子,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秀,眉眼间带着几分倔强,正是丽春院的杂役韦春芳。她原本正在一楼扫地,听到动静抬头,见孩子坠落,根本来不及多想,下意识扑上前,伸出双臂稳稳将孩子抱在怀中。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跟跄几步,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却死死护住怀中婴孩,疼得额头冒冷汗,却连哼都没哼一声。
她低头看着怀中熟睡的婴孩,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毫无惧色,依旧睡得安稳,心中莫名涌起一股暖意,想起自己夭折的弟弟,眼框瞬间红了。
茅十八见孩子被接住,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从怀中取出一锭沉甸甸的白银,挥手扔给韦春芳:“这是一百两,孩子归你了!”
韦春芳接住银子,入手冰凉沉重,抬头再看二楼,茅十八早已施展轻功跃下露台,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巷尾,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显然轻功不俗。她抱着孩子站在原地,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手中的银子和怀中的孩子,都象烫手山芋般让她茫然。
周围人群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议论:
“春芳,你胆子真大!这来历不明的孩子也敢接?”
“就是啊,万一是什么仇家的孩子,你这是引火烧身!”
“不过这一百两银子够你赎身了,以后不用再受虔婆的气了!”
这时,赵三分开人群走来,上下打量着韦春芳和孩子,眼神凶狠如狼,沉声道:“春芳,这孩子来历不明,赶紧交出来,免得给丽春院惹祸,老鸨怪罪下来,你担待得起吗?”
韦春芳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摇了摇头,语气虽轻却异常坚定:“这孩子我接了,自然要好好照顾,不能交给别人。”
“你好大的胆子!”赵三眼中闪过凶光,伸手就要去抢,“在丽春院,还轮不到你做主!”
韦春芳虽只是个杂役,却也有几分烈性,侧身避开,怒视着他:“赵头领,这是我凭本事接住的孩子,银子也是我应得的,你凭什么抢?”
两人僵持间,虔婆扭着腰走了过来,涂着蔻丹的手指捻着帕子,上下打量着玄烨,又瞥了眼韦春芳手中的银子,眼中闪过贪婪的光。她挥挥手让赵三退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春芳啊,你一个孤女,带着个孩子多不容易。不如这样,孩子交给院里抚养,这一百两银子也归你,以后你在院里当姑娘,月钱翻倍,如何?”
韦春芳深知虔婆的为人,院里的姑娘看似风光,实则命运凄惨,若是把孩子交出去,定然没有好下场。她抱着孩子往后退了一步,坚定道:“多谢老鸨好意,但这孩子我一定要自己养。若是院里容不下我们母子,我便带着孩子离开。”
虔婆脸色一沉,眼中阴狠毕露:“你以为离开丽春院能活多久?这扬州城,还没有我虔婆办不成的事,你想清楚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身穿青衫的男子,面容俊朗,腰间佩着一柄长剑,剑鞘古朴,隐隐透着寒气,气质温文尔雅却自带锋芒。他上前一步,淡淡开口:“老鸨何必强人所难?这位姑娘好心收养孤儿,乃是积德行善之事,你这般逼迫,未免有失风度。”
虔婆见有人出头,顿时怒道:“哪里来的野小子,敢管老娘的闲事?也不打听打听我虔婆在扬州的名头!”
青衫男子微微一笑,并不动怒,缓缓抽出腰间长剑,剑出鞘的瞬间,一道清越的剑鸣响彻街巷,如龙吟凤鸣,周围的喧闹瞬间平息,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在下只是路见不平,不想看着善人受辱。老鸨若非要强人所难,在下不介意讨教一二,看看你的销魂掌,是否比得上我这柄剑。”
赵三见状,立刻上前挡在虔婆身前,双拳紧握,骨节咔咔作响,猛地朝着青衫男子胸口砸去,拳风呼啸,带着刚猛的内劲,正是他的成名绝技“铁砂拳”。这一拳势大力沉,寻常人若是中了,定然骨断筋折。
青衫男子不慌不忙,侧身避开拳风,手腕一翻,长剑出鞘半寸,剑脊轻轻磕在赵三手腕上。赵三只觉得一股柔和却霸道的内劲涌来,手腕一阵钻心疼痛,拳头瞬间失了力气,整个人跟跄后退数步,惊骇地看着青衫男子:“你……你是何方高人?”
青衫男子并未回答,只是目光扫过虔婆,眼神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虔婆眯着眼睛打量着他,见他剑法精妙,气息沉稳,显然是个硬茬,心中暗暗盘算,没必要为了一个杂役和一个孩子得罪江湖高手。她眼珠一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既然公子为这姑娘出头,老娘便卖你个面子。只是这孩子来历不明,日后若惹出祸端,可与我丽春院无关!”说罢,狠狠瞪了韦春芳一眼,扭着腰转身回了院内。
赵三恶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也愤愤离去。周围人群见没了热闹,渐渐散去,只留下韦春芳和青衫男子。
韦春芳抱着孩子,对着青衫男子深深一揖:“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
青衫男子收起长剑,温和一笑:“姑娘不必多礼,举手之劳而已。只是这孩子来历蹊跷,你带着他,日后恐怕会有麻烦,需多加小心。”
韦春芳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眼神坚定:“无论他是什么来历,既然我接住了他,便会好好照顾他。就算日后有麻烦,我也认了。”
青衫男子眼中闪过赞许,点了点头:“姑娘有此善心,必有好报。在下姓陈,名近南,乃一介游方剑客。若是日后遇到难处,可到城东醉仙楼留言,在下或许能帮上一二。”说罢,他拱了拱手,转身离去,青衫飘飘,很快消失在人群中,只留下一道洒脱的背影。
韦春芳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将“陈近南”这个名字记在心底,心中充满感激。她抱着孩子,回到了丽春院的杂役房。这是一间狭小简陋的房间,位于院子最偏僻的角落,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一张缺腿的桌子和一把摇摇欲坠的椅子,墙角堆着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
她将孩子轻轻放在床上,小心翼翼地解开襁保,想看看是否受伤。就在这时,指尖触到一片冰凉,她疑惑地摸索,从孩子贴身衣物里取出一枚小巧的玉佩。玉佩呈龙形,质地温润通透,显然是上好的和田玉,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玄”字,龙纹雕刻精细,隐隐透着皇家气派。
韦春芳虽不懂玉器,却也看得出这玉佩绝非寻常人家之物,心中一惊,隐约觉得这孩子的身世绝不简单。但她并未多想,只是将玉佩重新藏好,贴身放于孩子怀中,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守护好这个秘密,护这孩子周全。
她看着孩子熟睡的脸庞,嘴角微微上扬,轻声道:“以后,你就叫韦小宝吧,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福气满满。”
昔日的顺治皇子玄烨,就这样阴差阳错地落在了丽春院,以“韦小宝”之名,开启了他混迹市井、暗藏锋芒的人生旅途。而紫禁城深处,孝庄与洪承畴的谋划已然展开,江湖与朝堂的暗流交织,一场关乎江山社稷与武林兴衰的大戏,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