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风裹着砂砾如细针般扎在许前进脸上,他和二懒叔跌跌撞撞地在泥泞田埂上狂奔,每一步都像是被土地拽住脚踝。烂泥,拔出时发出黏腻的\"噗嗤\"声,仿佛大地正在贪婪地吞噬着他们的焦虑。远处的蔬菜大棚如同被巨蟒绞碎的猎物,扭曲的钢架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泛着冷光,破碎的塑料薄膜像垂死者的绷带,挂在枯枝上随风哀嚎。
头戴安全帽的小吴从废墟深处钻出来,工装裤上的泥浆已经凝结成块,顺着裤脚往下滴着污水。!钢架从焊接处齐刷刷断开了!了把混着雨水的脸,指着歪斜的支架,指尖在颤抖,\"您瞧这接口,焊痕薄得能透光,根本就是糊弄事!
二懒猛地蹲下,布满老茧的手掌颤抖着抚过断裂的钢管。指腹擦过焊接口的瞬间,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层锡箔般的焊痕在风雨侵蚀下泛着诡异的青灰,像是一道溃烂的伤口。老人突然暴起,安全帽带子在脖颈上晃荡如绞索:\"给张老板打电话!让他立刻滚过来!
电话接通时,许前进听见二懒刻意压得极低的声音,像毒蛇吐信:\"老张,你最好带着能说清的嘴来。里传来谄媚的赔笑瞬间被风声撕碎,只余下支离破碎的\"马上到一定解决\"在空气中飘荡。
半小时后,一辆黑色轿车碾着泥坑疾驰而来。张老板跳下车时,锃亮的皮鞋瞬间陷入半尺深的泥浆,他却顾不上擦拭,弓着腰小跑过来,脸上堆起比哭还难看的笑:\"二懒叔,对不住啊!
张老板脸色惨白如纸,额头的冷汗混着雨水在下巴汇聚成流:\"都是我的错!损失全包!
许前进望着张老板佝偻离去的背影,记忆突然翻涌。三个月前的村民代表会上,二懒叔拍着胸脯力排众议:\"张老板的钢材性价比最高!刻满地狼藉的钢架,正无声地撕碎着那些信誓旦旦的保证。曾经被他强行压下的质疑声,此刻如同涨潮的海水,漫过心头。
暮色如墨时,二懒蹲在田埂上卷旱烟。火柴擦燃的瞬间,火星明明灭灭,照亮他皱纹里嵌着的泥浆。省三成预算\"烟丝被风卷走大半,他慌忙用手拢住火苗,\"张老板说能多修两条水渠\"
许前进握着扳手的手骤然收紧,远处发电机的轰鸣中,他听见自己胸腔里震耳欲聋的心跳。眼前这个佝偻着背的老人,与记忆中那个背着高烧的他在雨夜狂奔的身影渐渐重叠,又在暮色中碎裂成无数个愧疚的片段。
夜色彻底笼罩葫芦湾时,大棚废墟上亮起星星点点的头灯,如同坠落人间的寒星。许前进望着二懒叔弯腰搬运钢架的身影,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那时的脊梁挺得笔直,背起他踏过泥泞时,像极了村口那棵永远不会弯折的老槐树,而此刻,这棵树正在风雨中缓慢地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