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是周明两辈子以来，吃过最诡异的一顿。
龙椅上那位，是大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
凤座上那位，是母仪天下的大明皇后，马秀英。
旁边坐着的，是温润仁厚的太子爷，朱标。
还有一位，是刚刚被自己气病，又被自己哄好的临安公主，朱镜静。
而他，周明，一个来路不明的穿越者，正和这一家子全天下最尊贵的人，围在一张桌子上，啃烤乳鸽。
这画面，怎么想怎么离谱。
整个寝殿，除了偶尔响起的筷子碰撞声，和朱元璋大口咀嚼的声音外，再无其他。
压力。
前所未有的压力，山呼海啸般压在周明身上。
他感觉自己吃的不是什么山珍海味，而是断头饭。老朱每多看他一眼，他都觉得自己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完了，老朱肯定是在琢磨，从哪个角度下刀，才能把自己片得更均匀一点。
周明感觉自己的味觉已经彻底失灵了，手里的烤乳鸽是什么味道，他完全尝不出来，只知道机械地往嘴里塞。
终于，这场堪比凌迟的饭局，在朱元璋放下筷子的那一刻，画上了句号。
朱元璋用餐巾擦了擦嘴，站起身。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那双深邃得不见底的眼睛，在周明身上停留了那么一瞬。
然后，他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鼻音。
“哼。”
说完，便背着手，带着依旧满脸慈爱，一步三回头看着女儿的马皇后，大步流星地离去了。
皇帝和皇后一走，那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威压，瞬间消散。
周明感觉自己紧绷的神经“啪”地一下断了，整个人都瘫软在了椅子上，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呵呵”
一声轻笑在耳边响起。
周明抬头，只见太子朱标正含笑看着他，那张温润的脸上，满是揶揄。
“周侯爷，辛苦你了。”
朱标端起茶杯，朝他举了举，“能让我父皇请吃饭，还能安然无恙坐到现在的，满朝文武，你是头一个。”
朱镜静也捂著嘴，咯咯地笑了起来，那张破涕为笑的小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动人。
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周明，之前所有的阴霾都已烟消云散。
“周侯爷，你刚刚说，你的志向是在医学院开疆拓土，你怎么研究啊。”
得，从断头饭现场，无缝切换到学术研讨会了。
周明看着公主那双纯净好奇的眼睛，那颗被老朱吓得快要跳出胸膛的心，也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他放下啃了一半的烤乳鸽，擦了擦手，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自信的光彩。
“所谓开疆拓土，便是去探索医道中那些未知的领域。”
“比如，公主殿下想过没有，为什么有的人会生病，有的人却不会？”
朱镜静认真地想了想，不确定地回答：“因为时运不济？或是风寒入体？”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周明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科普，“臣以为，预防，永远比治疗更重要。”
“预防？”
这个词，对朱标和朱镜静来说，都十分新颖。
“对，预防。”周明决定用他们能听懂的方式来解释，“就比如城里的水井，如果有一口井的水不干净，喝了井水的人，就可能会上吐下泻。我们要做的不单单是给这些病人开药，更重要的是，找到那口不干净的井，把它封掉，或者想办法让井水变干净。”
“如此一来，就不会有更多的人喝到不干净的水，也就不会有更多的人生病。”
这番话说得极为浅显，却让朱镜静听得入了迷。
她冰雪聪明，立刻抓住了重点：“你的意思是，很多病，不是靠吃药治好的，而是靠想办法不让它发生？”
“公主殿下睿智！”周明毫不吝啬地送上一记马屁，“正是此理！”
“臣将其称为‘公共卫生’。让所有人喝上干净的水，吃上干净的食物，住的地方干净整洁，很多疾病，自然而然就消失了。”
朱镜静的小嘴微张，美目中异彩连连。
她从未想过，治病救人，还可以是这个样子。
这比单纯的望闻问切，开方抓药，要宏大太多了！
而一旁的朱标，则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他不像妹妹那般只觉得新奇，他看到的，是更深层次的东西。
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周明。
“若真如你所言，在天下推广此法，岂不是能救活万千百姓，其功远胜千军万马？”
这位大明储君的声线不高，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
“此法可有具体章程？”
来了！
周明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在公主面前吹牛，和在未来皇帝面前谈国策，那完全是两码事。
但他不怕。
因为这本就是他的理想！
“回殿下，这便是臣创办医学院的初衷之一。”
周明挺直了腰杆，眼中燃烧着光芒。
“医学院的学生，不仅要学医术，更要学这‘公共卫生’之法。臣想让他们走遍大明的山山水水，去记录各地的水源、气候、百姓的饮食习惯，找出那些致病的根源。”
“然后，再由朝廷出面，颁布政令，教化万民。如此，不出十年，大明的百姓，因疫病而亡者，至少能减少三成！”
减少三成！
这四个字，让朱标这位以仁德著称的太子，呼吸都为之一滞。
他知道，这四个字的份量有多重！
他看着周明，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年轻人。
他不仅是个医术通天的神医，他胸中所藏的，更是一条足以让大明江山万代永固的康庄大道！
“好！”
朱标猛地一拍桌子，脸上一片潮红。
“好一个开疆拓土！好一个减少三成！”
他站起身，对着周明郑重地一揖到底。
“周明，孤替天下万民，谢过你！”
周明吓了一跳，赶紧起身避开，“殿下，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朱镜静也站了起来，看着自己的皇兄，又看看周明，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全是小星星。
这一刻，她觉得眼前的周侯爷，整个人都在发光。
寝殿内的气氛，温馨而又激昂。
周明感觉自己今天这番话没白说，能得到未来皇帝的鼎力支持，他的医学院，稳了！
然而，就在这其乐融融的时刻。
一声惊惶的呼喊，再一次打破了所有的美好。
一名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焦急。
“太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小太监跪在地上，喘著粗气，看了一眼周明，欲言又止。
朱标眉头微蹙：“何事如此惊慌？”
小太监哆哆嗦嗦地说道：“回殿下，永安侯府派人快马加鞭来传话，就在宫门外候着。”
他偷偷瞥了周明一眼，才用蚊子哼哼般的声音继续说道：
“说是说是魏国公府的徐二小姐，已经在侯爷府上等了您一个多时辰了。”
话音落下。
寝殿内，瞬间死寂。
周明刚刚因为得到太子支持而飘到云端的心，一头就栽了下来。
他机械地转过头，看向朱镜静。
公主殿下那张刚刚还如同雨后初晴般灿烂的小脸，笑容，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失。
而太子朱标，则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那张温润的脸上，又浮现出了那种让周明心里发毛的，高深莫测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