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只有烛火爆开的“噼啪”声,和那截被火钳夹住的烂肉上滴落脓血的“嗒嗒”声。
腥、臭、腐朽。
各种不祥的气味交织在一起,钻进每个人的鼻腔。
朱元璋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尊石雕,他死死盯着那截紫黑色的“毒根”,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半点动静。这就是折磨了他妻子,让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的东西?一截烂肉?
太医院院使瘫坐在地上,双目圆睁,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他行医一生,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场面,更未想过,人的肚子里,竟能长出这等秽物。
周明没有给他们更多震惊的时间。
他手腕一抖,火钳一松,那截化脓的阑尾便掉进了一旁的铜盆里,发出一声闷响。
“烈酒!”
他头也不回地喝道。
一个小太监哆嗦著,几乎是把一整坛“火烧春”砸到了他脚边。
周明一把撕开泥封,浓烈的酒气瞬间炸开。他没有丝毫犹豫,将坛子倾斜,金黄色的酒液便化作一道水线,直直地冲向马皇后腹部那道血肉模糊的创口。
“滋啦——”
烈酒浇入温热的腹腔,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声响。
“啊”
半昏迷的马皇后再次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暁说s 冕废岳独
“按住!”周明的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情感。
“你你这是在用滚油浇她啊!”太医院院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朱元璋也本能地踏前一步,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周明却充耳不闻,他一手继续倒著酒,另一只手竟直接伸进创口,用手指轻轻搅动,让酒液能够冲刷到腹腔的每一个角落。
血水混合著酒液,从创口边缘溢出,带着一股被清洗过的、奇异的干净气息。
“这是在救命。”周明终于开口,他的动作没有停下,“毒根虽除,但毒液已渗入腹内。若不用烈酒荡涤干净,要不了半日,皇后娘娘就会五内俱焚而死。”
他的解释简单粗暴,却直击要害。
朱元杜按在剑柄上的手,缓缓松开了。他看着周明那只在自己妻子腹腔里搅动的、沾满了血和酒的手,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感和震撼感,同时冲击着他的认知。
他不懂医理。
但他看得懂周明脸上那种不容置喙的专注。
那不是一个骗子或者疯子该有的。
一坛酒很快倒完,周明扔掉酒坛,又拿起干净的棉布,探入创口,将里面残余的液体一点点吸干。
做完这一切,他才直起身,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最危险的感染源清理阶段,完成了。
接下来,是缝合。
他转身,从那个盛满烈酒的瓷碗里,取出了煮过、泡过的绣花针和蚕丝线。
“陛下,我要为娘娘缝合创口了。”
“缝缝合?”朱元璋的脑子有点跟不上了。
“就像缝衣服一样,把切开的皮肉,一层层缝起来。”周明用最通俗的方式解释。
这一次,连太医院院使都懒得叫喊了。他只是呆呆地看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已经彻底摧毁了他数十年的医学认知。开膛、取物、酒洗、缝合这哪里是治病,这分明是神魔手段!
周明不再解释。
他左手拿起镊子,夹住腹膜的一边,右手持针,丝线在烛火下划过一道微光,精准地刺入、穿出。
他的动作很轻,很稳。
第一针。
第二针。
他打结的手法极其古怪,却又快得让人眼花缭乱。那是最基础的外科结,简单,却牢固无比。
他缝合的不仅仅是皮肤,而是由内到外,一层一层。先是腹膜,然后是肌肉筋膜,最后才是表皮。
寝宫里,只剩下丝线穿过皮肉时,那细微而又清晰的“簌簌”声。
朱元璋站在一旁,一动不动。
他看着那根小小的绣花针,在周明的手里仿佛有了生命。他看着那道狰狞的伤口,在那根丝线的牵引下,一点点地合拢,恢复平整。
血,渐渐止住了。
这是一种创造。
一种近乎神迹的、起死回生的创造。
他心中的杀意,不知何时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
最后一针落下,周明剪断丝线,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一道整齐的、略有些蜈蚣状的缝合线,出现在马皇后的腹部。虽然依旧触目惊心,但比起刚才那血肉翻卷的创口,已经好了无数倍。
周明用最后一点烈酒,浸湿了一大块棉布,小心翼翼地盖在伤口上。
“好了。”
他扔掉手里的工具,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一刻,紧绷到极致的精神和体力瞬间垮塌。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直冲天灵盖,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在地。
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他。
是朱元璋。
周明抬起头,正对上那双深邃的龙目。那里面,不再是猜疑和杀机,而是复杂到极点的审视和震撼。
“你”朱元璋刚说出一个字。
“咳咳咳”
凤床之上,一直昏迷不醒的马皇后,忽然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咳嗽。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朱元璋猛地甩开周明,扑到床边,颤抖著去探妻子的鼻息。
有气!
而且,比刚才平稳有力了许多!
他再伸手去摸马皇后的额头,那股灼人的滚烫,似乎也退去了一些。
“妹子?妹子你醒了?”朱元璋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马皇后紧闭的双眼,眼皮微微颤动了几下,似乎想要睁开,却又没有力气。她的嘴唇翕动,发出了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水”
“水!”朱元璋狂喜地大喊,“快传水来!”
“不能喝!”
周明用尽最后的力气吼了一声,他扶著旁边的桌子,勉强站稳。
“现在绝不能喝水!肠道刚刚经历大动,喝水会引起腹胀,甚至会让缝线崩开!”
朱元璋的动作僵住了。
周明喘著粗气,继续说道:“只能用棉布沾水,润湿她的嘴唇。六个时辰之内,禁食禁水!”
他盯着朱元璋,一字一句地补充:“这是铁律!否则,前功尽弃!”
朱元璋看着周明苍白但坚决的脸,又看看床上虚弱的妻子,眼中的狂喜慢慢冷却,化为凝重。他点了点头,亲自拿起一块干净的棉布,沾了些温水,小心翼翼地擦拭著马皇后的嘴唇。
整个寝宫的气氛,从地狱般的紧张,瞬间转为一种脆弱的平静。
成功了。
周明看着这一幕,身体一软,彻底瘫坐在了地上。汗水、血水、酒水混在一起,让他狼狈不堪。但他的心里,却是一片清明。
他活下来了。
他把马皇后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也把自己从朱元璋的屠刀下解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