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林立都是在翻阅卷宗。对于这些枯燥无味的档案他反而乐在其中。
“怎么?看了这么几天还没看够呢?”
郑元靠在椅子上,看着依旧埋头“苦读”的林立满是不解。
之前他实习时看卷宗也就看了一天,第二天他就已经开始跟在自己师傅屁股后面去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像林立这种一连几天埋头苦读的新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看不够的。”林立抬起眼笑着回答。
“看不够?”
“嗯。”林立点了点头,手掌摩挲著卷宗封面语气有些黯然。
“对我们来说这只是一份档案,一个案子。可它对于受害人来说却是一辈子无法愈合的伤口。”
“我们预防不了罪恶的产生,只能阻止罪恶的泛滥。看卷宗这门课程,或许只有等到天下无贼的那天我们才有可能毕业。”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郑元感觉像是一位从警多年的警王在给自己聊天。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二组的人,收拾东西跟我去现场!”
突然,办公室的门被打开,张彪沙哑的嗓音传入。
办公室里陆续站起来几个人,几人面色一变,随后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看到这一幕林立心神一动,大队长张彪这副表情很明显是来活了。这让已经阔别一线多年的他有些按耐不住想要跟着一起。
不过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因为根据规矩,一般实习警员在第一个月是没有资格出现场的。尤其是这种看起来就很大的活更是不会轻易让一个实习警员参加。
“林立,你也收拾东西跟着一起。”
张彪指了指林立示意他也跟着一起,这下别说林立了,就连办公室其他人都有些震惊。这种入职不到一周就直接参加现场勘察的待遇,在江都市局还是头一次见。
不过张彪也没有解释什么,直接带着人下了楼。
“接到辖区报案,这是初步资料你先看看。”
车上,张彪递给林立一份资料示意他先看看,也算是提前做个心理准备。
林立没有废话,接过资料后直接翻开。可在看到第一行他的瞳孔便猛然睁大!
杀人碎尸!而且是灭门案!
来大活了!
资料显示,今早辖区派出所接到物业报案。有业主声称隔壁邻居家传来一股恶臭,在他们敲门无果之后联系了物业管家。等物业到达现场之后通过敲门以及拨打电话都没有联系上业主,再加上门内传来的类似于腐烂的臭味让物业不敢多想就直接报了警。
等警察赶到之后,在无法联系户主的情况下只能强行破门。破门的一瞬间那股腐臭如被戳破的气球瞬间弥漫了整个楼道。作为办案经验丰富的民警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立马组织了人员疏散和设立警戒线。
虽然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办案民警还是被眼前的一幕吓得毛骨悚然。
他们没有见到想象中的尸体,反而是见到了一座流着五颜六色脓水的“肉山”!在那肉山之上还有不少“游客”正在攀登蠕动!
命案,而且还是极为恶劣的杀人碎尸案!
办案民警立马封锁现场并且直接上报市局。这种恶性案件已经不是一个辖区派出所能够处理的。甚至如此恶劣的手段会直接惊动省厅成立专案组。
杀人已经是重罪,而杀人碎尸更是影响恶劣,一个不注意就有可能引起社会动荡。这种案子只要一出现少说都是大案,若是死亡人数再多一点甚至有可能直接上达天听。
林立沉重的翻阅着手中的资料就像这几张打印纸有千斤重量一般。资料上血淋淋的照片像是在哀嚎和哭泣。
而在一旁一直暗中观察着他的张彪眼中闪过一抹欣赏。
作为一个新人在面对这种现场照片的情况下没有失控已经很是难得了。别说林立这个初出茅庐的菜鸟,就是他这种身经百战的老刑警在第一次看到这些照片的时候都有点生理不适。
林立一页页翻著资料,指尖不自觉地用力,把纸张边缘捏得发皱。那些打印出来的现场照片,每一张都像带着血的哀嚎。受害人的衣物碎片、凌乱重叠的肢体组织、地上已经干涸的微量血迹,都在无声地诉说著案发时的惨烈。
他的脸色很沉,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这份沉重。
坐在一旁的张彪一直暗中观察着他,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在刑侦领域,“心理耐受阈值” 是新人能否立足现场的第一道坎。
很多新人第一次看到尸体照片,都会忍不住恶心、呕吐,甚至好几天睡不好觉。这种承受力若是直面现场和有可能直接崩溃。
但林立这个新人却有点不同,他不仅没有表现出丝毫失控,还能冷静地翻阅资料,光是这份定力就已经超出了常规新人的认知维度。
“看完了?有没有什么想法?” 张彪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林立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闭上了眼睛,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著。那是他思考案件时的习惯。
张彪也没催,他本来就是随口一问,没指望一个新人能说出什么有价值的分析。
刑侦这行,书本上的理论是死的,只有真正站在现场,闻到那股刺鼻的血腥味、腐臭味,才能真正理解 “犯罪” 两个字的重量,也才能从稚嫩走向成熟。
几秒钟后,林立睁开眼睛,眼神里没了刚才的沉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静的锐利:
“从犯罪行为二分法来看,此案的凶手可初步归为两类。一类是处于激情犯罪状态下的冲动型凶手,另一类是具备反社会型人格障碍(aspd)的预谋型凶手。”
他的声音很稳,每一个字都带着逻辑的严谨:
“从资料来看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更大。”
“哦?为什么?”张彪有些意外。
在没有看到现场前仅仅凭借一份初步报告就能做出这样的判断?难道他真的是先天警察圣体?
“反社会型人格障碍者往往具备高心理耐受度,能冷静处理尸体,此类人格障碍者的犯罪行为通常伴随明显的预谋性,比如提前准备分尸工具、规划抛尸路线,甚至会刻意清理现场痕迹,避免留下物证。从初步资料来看,现场无明显撤离痕迹,‘肉山’的陈列方式看起来也不像是应激性处理后的结果,它太规整了,就像是有人专门把它做成了这个造型。”
张彪挑了挑眉,身体微微侧过来,显然对他的分析来了兴趣:“继续说。”
“其次,从作案能力阈值来看,杀人碎尸远非普通暴力犯罪可比 。”
“它不仅需要突破剥夺他人生命的道德抑制阈值,还需要具备处理尸体的技术门槛。如分割肢体的力量、对人体结构的基本认知与心理耐受阈值,面对血腥场面不崩溃的定力。普通人即便因冲突爆发杀人,也很难完成后续的碎尸行为,除非有强烈的动机驱动。”
林立顿了顿,目光落在资料里 “受害人家庭关系” 那一页,继续说道:
“而犯罪动机的核心驱动维度,无外乎两类。一是功利性动机,即围绕财产利益冲突,这类动机通常会促使凶手通过‘灭门’消除后患。二是情感报复性动机,源于亲密关系破裂,凶手通过极端暴力行为宣泄愤怒,而‘碎尸’则是报复欲的极致外化 。这两类动机,都能为凶手提供突破‘心理耐受阈值’的驱动力。”
这番分析条理清晰,甚至用到了犯罪心理学的核心理论,张彪忍不住点了点头。
这和他的初步判断完全一致。
他原本以为林立顶多能说出 “为了钱”“为了情” 这类直白的结论,却没想到他能结合 “犯罪行为二分法”和“作案能力阈值”“动机驱动维度” 这些专业概念,把逻辑链条梳理得如此完整。
“你很让我意外。” 张彪的语气里带着真切的赞许,
“这些分析,对老刑警来说是经验总结,但对你一个新人来说,能跳出书本理论,结合案件实际做行为拆解,已经很不容易了。”
林立笑了笑,没有接话。他不能说,这些分析不是来自书本,而是来自前世多年的命案侦办经验。更不能说,他刚才看到资料时,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了更具体的凶手画像。
那是基于行为锚定侧写法得出的结论,只是碍于 “新人” 的身份,他没法直接说出口。
在他的脑海里,凶手的轮廓早已清晰:
男性,年龄区间 32-40 岁,且具备一定的社会经历,能隐藏自己的攻击性。
体型偏瘦小,可能伴随长期的体型焦虑,这种焦虑会转化为 “代偿性攻击倾向”,通过极端暴力证明自己的 “控制感”。
此外,他极有可能与受害人存在熟人关系。且从事一般性工作。
灭门案中,“熟人作案”,且从资料上看凶手能轻易进入屋内,未留下强行闯入的痕迹,进一步佐证了这一点。
这些侧写细节,每一条都锚定在案件的行为特征上:
“肉山” 的陈列方式,是自恋型人格 “炫耀控制欲” 的外化。
灭门的决绝,则指向 “熟人关系” 下的 斩草除根”心理。这些行为一定是一个长期的预谋。冲动作案是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的。
林立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默默想着:等到了现场,只要能找到更多物证。
哪怕是一根纤维、一枚指纹,就能验证这份侧写的准确性。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像一个真正的新人那样,在现场学习、观察,然后在合适的时机,把这份 “侧写” 用更 “新人” 的方式,说给张彪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