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从何处来?”
赵昱蹲下身,温和地向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者的中年汉子问道。
那汉子喝了几口水,喘匀了气,带着浓重的口音,声音颤抖地回答:“多谢贵人搭救!我们从西边白云顶逃出来的。完了,全完了!山崩了,天漏了,大水一下子就把寨子吞了!我们这些人好不容易扎了筏子逃出来,一路上死的死,散的散,还有水里的怪物···”
他语无伦次,眼中满是恐惧的回忆。
从他的断断续续的叙述中,赵昱和周围的族长们大致拼凑出了上游的惨状:
山体大规模崩塌堵塞河道,形成的堰塞湖最终溃决,滔天洪水倾泻而下,摧毁了沿途的一切寨落和田地。
白云顶只是其中之一,因为白云顶没有遇到金子沟的人。
这些幸存者的到来,不仅证实了洪水的规模和威胁,也带来了外部世界崩塌的残酷信息。
浪藏山,已是汪洋中的孤舟,而洪水,还在上涨。
赵昱一一询问,看着这些幸存者,相信了却暂时没有完全接纳——寨中粮食也不多,如何能够多人?
有几人站了出来,向赵昱表忠心,说著什么都可以做。
但赵昱并未答应,只是按照常例,将壮妇全部分开,让他们带着小孩直接进后勤做事,不带半分嫌弃。
至于青壮,则还是存疑,最终也只是安定:
“你们且在此处安心养伤,其余之事再说。”
上游幸存者的到来,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了所有浪藏寨高层的心头。
议事厅内,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
“情况大家都清楚了。”
赵昱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洪水围山,西面山体不稳,浪藏山能支撑多久,是未知之数。我们不能再有任何侥幸心理,必须立刻行动起来,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
已经独揽大权的他目光扫过众人:
“当前要务有三:第一,不惜一切代价,加速抢收和储备一切可用之物资,尤其是粮食!第二,加固寨墙,同时寻找和开辟山内地势更高、更稳固的避难所。第三,打造船只、木筏,我们必须有在水上行动和转移的能力!”
众人纷纷点头,脸上再无半分轻松。
李锐率先开口:“族长,军械队可以分出一部分人手,协助砍伐竹林,制作木筏和加固材料。另外,您要的兵器已经完成,后续是否可以开始批量改制弩箭和打造更多水战用的钩镰、长矛?”
“准!”
赵昱点头,“三哥儿,军械之事,你全权负责,需要什么物资、人力,直接向封族长申请。”
封岳接口道:“粮食和物资方面,冬麦已收割七成,剩下的三成地势较低,恐怕来不及了。李锐族长和关琳族长带领的人手正在日夜不停地脱粒、烘烤。按照族长您之前的吩咐,我们已经开始将一部分粮食和这次猎获的肉食,制作军粮。”
提到军粮制作,赵昱详细询问了进程。
寨子里搭建了多个简易的烘干窑,将肉类切块熏烤脱水,将麦粒炒熟。
然后利用石磨,将这些干燥的食材磨成粉末,混合少量的盐和干野菜末。
这种粉末状的军粮,虽然口感粗糙,但易于保存,携带方便,能量高,既能干吃也能用水冲调,非常适合长期储存和野外行军。
“很好,这是我们的战略储备,要尽可能多地制作。”
赵昱强调,“洪水一旦彻底切断陆路,粮食就是命。”
关琳负责山林采集和部分手工业,她补充道:“另外,我们组织妇女和老弱采摘了大量可食用的野菜、野果,部分晾晒,部分尝试用盐腌制。草药方面也在加紧采集,尤其是金疮药和防治水湿疾病的药材。”
“哈哈,这要感谢关家主!”
赵昱拿出一袋烟丝,分给众人,众人拿出自己个的锅袋,点燃火叭叭的抽了起来——烟丝除寒祛湿,正是必需品。
“这可是实打实的好货。”
覃石负责建筑和工程:“寨墙加固已经开始,主要是加高和夯实面向河道的外墙。另外,我派人探查了后山几处岩洞,其中一处规模较大,地势也高,可以作为紧急避难所,正在清理和加固。”
可赵昱终止了这一条:
“这一项不必再做,浪藏山估计安稳不了,上面还有几个堰塞湖都快塌了。”
覃石也是点头:“有些途耗人力,可即便是迁徙,族内人也不可能全部离开,总有留守。”
“不需要留守!”
赵昱这次很是坚决:“统计人马,带上必备物资,然后扎好大型木筏,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可若是飘得时间太长如何是好?”
众人疑虑便在此处:
“我们要去哪里?”
这个问题十分复杂,赵昱有几处选择,但一直摇摆不定——尸王暴起的事情已经告诉赵昱这是一个复杂且真实的世界,自己许多经验在这个世界并不好用。
别处不说,就说寨子里面,五十岁以上的都还记得蓝星人类征战星河、四十岁以上的都还会完整的武道传承。
甚至五十岁以上的都知道武道传承当初是蓝星联盟选拔星河战士的三条主路径——武道、基因改造和战甲。
他们还说联盟当初有能量液和基因改造液等等,对赵昱的战力很是佩服,但却能够接受的原因便是罡劲武者穿戴战甲也能打出这样的效果——这是他们认为的。
只是赵昱自己恐慌和疑惑:
当初成建制的星河战士是怎么被打垮的?
接着,赵岭汇报了战兵的训练和布防情况,尤其加强了对水面方向的警戒。
寇明则负责内部治安和物资调配的监督,确保各项事务井井有条,避免混乱。
等到会议结束,掷地有声地宣布了那个足以改变所有人命运的决定:
“去龙门!”
“龙门?”
这两个字在人群中激起了千层浪。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爆发的争论声浪。
五位家主脸色骤变。
“这可有六千余里啊!”
封岳颤巍巍地喊道,声音里充满了对遥远未知的恐惧,“沿途多少险山恶水,多少尸潮异兽?这简直是拿全寨一万多人的性命在赌!”
立刻有人反驳,覃城嗓音洪亮:“怕什么!乘船顺流而下,我算过,若是顺利,十一日便可抵达龙门水域!”
覃城试图用数据安抚人心。
“十一日?你说得轻巧!”
覃石急声道,“多大的船?能装下一万多人?我们现有的船只加起来,能装下六千人就顶天了!剩下的怎么办?游过去吗?”
“扎木筏!”
李锐作为赵昱心腹,显然早有腹案,斩钉截铁地说,“浪藏山别的不多,就是木材够!我们已经计算过,砍伐合适的树木,全力制作木筏,材料足够!
造出的木筏队伍绵延千米也不止,还可以随时拼凑连接!吃水不深,不过一两米,只要小心操控,在这大洪水上,能活!”
“活?到了龙门又如何?”
寇明插话,他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我年轻时去过那边!龙门那地方,南北绵延四千里,多是广袤荒山,石头比土多!
听说还有恐怖的异兽盘踞!我们去了,吃什么?喝什么?如何立足?那不是乐土,是另一处绝地!”
“我们有刀枪在手,有这一万多个不怕死的爷们娘们!”
燕泷骦挥舞著拳头,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在哪里不能杀出一条活路?总比困死在这浪藏山强!”
争论声此起彼伏,支持者与反对者各执一词,焦虑、恐惧、希望、决绝······种种情绪在空气中碰撞、交织。
浪藏寨并非铁板一块,五族遗民汇聚于此,各有心思。
若非赵昱凭借武力与决断力树立起权威,此刻恐怕早已分裂。
赵昱静静地听着,没有急于打断。
他理解众人的恐惧。
六千余里,对于这个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的末世时代,无异于天堑。
龙门的环境,他也从零星资料和传闻中有所了解,绝非世外桃源。
但是,他更清楚眼前的绝境。
浪藏山,这座曾经庇护了他们多年的险峻山脉,正在失去它的仁慈。
天空,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连绵的暴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山脚下,原本的河谷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浑黄的汪洋,水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每日上涨,吞噬著山体。
泥石流的轰鸣声不时从远处传来,令人心惊胆战。
寨子里,低洼处的棚屋已经进水,地面垮塌的地方不在少数,人们被迫向更高处迁移,拥挤不堪,卫生条件急剧恶化,疾病开始蔓延。
更可怕的是,山中的猎物会因为洪水和环境异变急剧减少,储存的粮食也在飞速消耗——只有数十里大小的浪藏山养不活一万多人。
这浪藏山,已经藏不住人了!
它正在从庇护所变成一个巨大的、正在沉没的坟墓。
赵昱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湿冷和泥土腥气的空气灌入肺腑,却让他更加清醒。
抬起手,缓缓下压。
没有呼喊,没有呵斥,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但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了整个议事坪,所有的争论声如同被利刃切断,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他身上。
“够了。”
赵昱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浪藏山,藏不住了。半个月,最多半个月,洪水就会淹到我们现在站的地方。到时候,想走也走不了。”
环视众人,目光从一张张或惶恐、或迷茫、或坚定的脸上扫过:
“留下,是十死无生。去龙门,是九死一生。但那一生,就是希望!我们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在龙门,在我们新的家园,种上地,重新开始!”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
“就这么定了!半个月后,必须出发!所有人,从现在起,停止一切无谓的争论,全力准备!伐木造筏,整理物资,训练水性!这是我们与洪水,与时间的赛跑!输了,万事皆休!赢了,我们就有未来!”
“拍板了!”
人群中,有人低语,带着释然,也带着沉重。
没有再反对的声音。
赵昱的威望和眼前迫在眉睫的危机,压倒了所有的犹豫。
整个浪藏寨,在赵昱这强有力的一推之下,如同一张被拉满的硬弓,弦已绷紧,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一种悲壮而紧张的气氛,取代了之前的纷乱。
决议既下,浪藏寨这台庞大的生存机器,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全力运转。
伐木场成了最喧嚣的地方。
壮劳力们轮班倒,锋利的斧凿与坚韧的锯子日夜不停地与浪藏山上的林木搏斗。
高大的树木在“吱嘎”的呻吟声中轰然倒下,被迅速去除枝丫,拖往山腰处的加工地。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木材清香和汗水的咸涩味。
号子声、吆喝声、工具的碰撞声,汇成一曲与命运抗争的激昂乐章。
女人们和年纪稍长的孩子则负责处理这些原木。
用结实的藤蔓、搜集来的绳索、甚至拆解旧衣物搓成的麻绳,将一根根原木捆绑结实,构成木筏的基础。
然后在上方搭建简陋的遮雨棚,固定存放物资的木箱、水囊。
每一个绳结都被反复检查,确保牢固。
她们知道,在未来的洪流中,这些木筏就是移动的家园,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到处都在不断的制作木炭,这将会是水上唯一的取暖材料。
寨子里的工匠们则忙着重铸和修理武器、工具。
铁匠炉的火光日夜不息,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
箭矢被重新打磨,刀剑被开刃,鱼叉、渔网被大量制作出来。
狩猎队不再进山——山里已经没什么可猎的了——而是全部转为在洪水边缘尝试捕鱼,为迁徙储备更多的食物。
赵昱的身影出现在每一个关键的地方。
他力大无穷,往往一个人就能扛起需要数人才能搬动的巨木,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股强大的凝聚力,让人们在绝望的劳作中,始终能看到那根不倒的主心骨。
然而,洪水的威胁无时无刻不在加剧。
雨水几乎没有停过,越发的大了,时而瓢泼,时而细密,将整个浪藏山浸泡得湿透。
山涧溪流早已变成了咆哮的黄河,裹挟著泥沙、断木甚至动物的尸体,轰隆隆地冲入下方不断扩张的汪洋。
水面每天都在向上蔓延,昨天还能看到的一块巨石,今天可能就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浑浊的洪水像一头贪婪的巨兽,耐心而坚定地啃噬著山体。
不时有坏消息传来:
东面山坡发生大面积滑坡,埋掉了几个来不及转移的储藏洞;
西面一处临时营地被夜间暴涨的山洪冲毁,幸好人员及时撤离,但损失了不少刚制好的木筏组件。
恐慌的情绪如同潮湿的空气,无孔不入,考验著每一个人的神经。
赵昱的压力巨大。
几乎不眠不休,眼中布满了血丝。
此刻不仅要协调全局,还要应对内部因为压力而产生的各种摩擦和矛盾。
有人累倒了,有人因为恐惧而试图藏匿物资,甚至有人偷偷议论,说去龙门是送死,不如分散逃命。
赵昱以铁腕手段处理了这些杂音,该安抚的安抚,该惩戒的惩戒,维持着寨子脆弱的平衡和统一的意志。
他常常独自站在白云顶的边缘,俯瞰著下方那片不断上涨的、令人心悸的浑黄。
龙门,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这些疑问在他心中盘旋,但他不能表露分毫。
他是首领,是希望,他必须表现得比任何人都坚定。
就在这种极限的压抑和忙碌中,一个意外的访客,打破了赵昱紧绷的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