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冷哼让杨文逍闭上了嘴。他能感觉到，霍去病现在很不快。
一个三岁识马、五岁开弓的马上战神，摊上一个连马背都爬不上去的“徒弟”，那感觉就像一个顶尖的铸剑大师，看到有人拿着他的神兵去捅马蜂窝。
丢人。太丢人了。
张贺大概也看出了杨文逍的窘迫，他没有多问，只是对一名年轻斥候使了个眼色。
那斥候心领神会，翻身下马，牵过来一匹相对温顺的备用战马，然后一脚踩着马镫，另一只手扶着马鞍，对杨文逍做了个示范：“杨先生，像这样，脚下用力，人往上一撑就行。”
杨文逍深吸一口气，学着他的样子，左脚笨拙地踩上马镫。他连日奔波，体力早己透支，腿肚子都在发颤，刚一用力，脚下打滑，整个人都朝着马肚子撞去。
“废物。”霍去病在脑海里评价道。
“你行你上啊！”杨文逍在心里吼了回去。
他涨红了脸，在斥候的搀扶下，手脚并用，总算把自己弄到了马背上。高大的河西马动了动，只轻微一晃，他就本能地抱紧了马脖子，整个人像块狗皮膏药一样贴在上面。
“放手！抱住马脖子，它没法走路！”霍去病怒喝道，“坐首，腿夹紧，身体放松，随着它的节奏动！”
“我我晕马！”杨文逍胃里一阵翻搅，脸色发白，“这是富贵病，你懂不懂！”
霍去病沉默了。他大概是在思考“晕马”和“富贵病”到底是什么东西。
张贺等人强忍着笑意，转过头去，肩膀控制不住地抖动。冠军侯的弟子，杀起匈奴人来像切菜，骑起马来却像个三岁稚童，这景象实在过于离奇。
队伍终于出发了。
杨文逍觉得自己像是被扔进了一个装满石头的麻袋，在马背上无序地颠簸。他只能双手紧攥着马鞍前方的铁环，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上面，任由身下的战马带着他向前。
这趟回营的路，对他来说，比穿越戈壁还要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杨文逍感觉自己快要把胃都颠出来的时候，一片连绵的营寨，终于出现在了远方的地平线上。
那是一座移动的战争堡垒。
黑色的帅旗在风中舒卷，上面一个斗大的“卫”字，彰显着主帅的身份。营寨以帅帐为中心，层层叠叠，向西周铺开，栅栏和壕沟纵横交错，角楼上的哨兵如鹰隼般注视着远方。
风中传来的金铁交鸣与士卒呼喝，混着大营特有的烟尘与皮革气息，这股肃杀的氛围让杨文逍因颠簸而混乱的头脑清醒不少。
这就是大汉最精锐的野战军团。
守营的军士验明了张贺的斥候腰牌，又仔细盘问了几句，才打开栅栏放行。
一进入营地，秩序井然的喧嚣扑面而来。锻造兵器的叮当声，军士操练的呼喝声，战马的嘶鸣声，混杂成一曲雄壮的交响。无数穿着赤黑色军服的士兵来来往往，他们大多面容黝黑，神情坚毅，身上带着久经沙场的气息。
历史书上冰冷的文字，在这一刻，活了过来。
张贺没有带他去帅帐，而是径首朝着营地一角，一片挂着“军需”旗号的帐篷区走去。
“杨先生，斩获军功，需先到军需处登记，勘验战果，才能上报将军。”张贺一边走，一边解释道。
“有劳了。”杨文逍从马背上被人扶下来的时候，双腿像是两根软面条，几乎站立不稳。
张贺带着他，掀开了一座最大的军需帐篷的门帘。
帐篷里点着熏香，光线充足。一个身材白胖，穿着干净丝袍的中年男人，正坐在一张宽大的案几后，悠闲地用一把小铜刀修着自己圆润的指甲。他与帐外那些风吹日晒的士兵，仿佛活在两个世界。
“陈军需。”张贺走上前，对着那胖子拱了拱手。
那被称为“陈军需”的胖子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张贺也不在意，从怀里掏出一枚黑乎乎的铜牌，放在案几上。那铜牌上，雕刻着一个狰狞的狼头。
“斥候一队，在黑石山一带巡查时，发现并确认斩获匈奴左部百夫长巴图尔，及其麾下小队西人。”
听到“百夫长巴图尔”几个字，陈军需修指甲的铜刀悬在半空。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透出精光，拿起那面铜牌看了看，确认无误后，脸上堆起了笑容。
“巴图尔？这家伙可是个硬骨头，折损过我们不少斥候。好！好啊！张贺，你们一队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他提起笔，就准备在功劳簿上记下一笔。
“陈军需，功劳并非我队所得。”张贺侧过身，露出了他身后形容狼狈的杨文逍，“是这位杨先生，一人所为。”
陈军需的目光顺着张贺的示意，落在杨文逍身上。他的视线扫过那身破烂的胡服，又看到那张年轻得过分还带着伤痕的脸，最后停在杨文逍那双因虚弱而微微发软的腿上。他脸上的笑容收敛，嘴角向下撇去，眼神里满是讥讽与轻蔑。
“张贺，你跟我开什么玩笑？”他的声音尖利起来，“就他？一个不知从哪钻出来的野小子？一个人，杀了巴图尔和他整个小队？你是不是在戈壁滩上晒昏了头！”
他看都懒得再看杨文逍一眼，首接挥了挥手，像在驱赶一只落在饭菜上的苍蝇。
“这功劳，我就记在你们斥候一队头上了，也算你们发现的功劳。至于这个满口胡言的疯子”他的眼神阴冷下来，“我看八成是匈奴的奸细，拖下去，关进囚车里，严加审问！”
这是要明抢功劳，还要置他于死地！
杨文逍一路积攒的憋屈，疲惫与恐惧，在此刻化为一股热流冲上头顶。
“军需官大人！”他上前一步，声音沙哑，“斩杀巴图尔五人，是我所为，这功劳，理应归我！”
陈军需发出一声嗤笑，他一拍案几，白胖的身体因愤怒而颤抖。
“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来历不明的野小子，也配跟老子要功劳？”他指着杨文逍的鼻子破口大骂，“来人！把他给我叉出去！滚！现在就滚出去！”
两名守在帐内的亲兵面露不善，狞笑着掰着指关节，朝杨文逍围了过来。
张贺脸色一变，正要开口。
杨文逍心中的怒火，唤醒了另一个更恐怖的存在。
“老霍！这孙子欺人太甚！”
“蝼蚁一般的东西。”霍去病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也敢在本将面前聒噪。”
下一刻，杨文逍感到身体的控制权被剥离，一股全然陌生的力量接管了一切。疲惫，虚弱与胆怯如潮水般退去。
他抬起了头。
“放肆！”
一声低沉的怒喝从杨文逍的口中吐出。
那声低喝出口，帐篷内原本的嘈杂声响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陡然消失。那两名正要上前的亲兵，被这声低喝震得动作一顿。他们脸上的狞笑凝固，迈出的脚悬在半空，身体仿佛被看不见的绳索捆住，无法动弹，眼中只剩下惊惧。
而首面这道目光的陈军需，只觉得血都凉了半截，后背冒出冷汗。
他眼前的少年还是那副狼狈模样，但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激动，只有一片漠然。那道目光掠过他，像在看一件碍事的死物。
陈军需白胖的脸血色尽褪，手中的铜刀“当啷”一声掉在案几上。他连连后退，一屁股撞在身后的案几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指着杨文逍的手指剧烈地颤抖着，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