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浓稠地泼洒在天地之间,唯有几颗疏星在云层后若隐若现,透著股说不出的寒意。王二在前头引路,脚步踉跄,每一步都似踩在棉花上,却不敢有半分停歇。他身上那件粗布短衫沾满了泥渍,在凛冽的夜风中,泥渍竟凝结成霜,白得刺眼,透著彻骨的冷意。
九叔背着黄色布包,不紧不慢地走在中间。他身着一袭青布长衫,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扫过路边的枯草,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好似春蚕在贪婪地啃食桑叶,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时不时抬眼望向天际,原本残留着余晖的夜空此刻已被墨色完全浸染,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涂抹成了一幅深沉的画卷。
林玄紧紧跟在最后,右手像钳子一般紧握桃木剑,剑柄早已被掌心的汗浸得发滑。他能清晰感觉到丹田内的混沌元雷珠正缓慢而有节奏地旋转着,每转一圈,周遭那股若有似无的阴冷气息就更清晰一分。那气息不似寻常的寒气,倒像是泡在冰水里的铁,带着刺骨的湿冷,顺着脚踝如蛇一般缓缓往上爬,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九叔,前面就是王家村了。”王二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带着哭腔,手指颤抖著指向前方。
林玄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黑暗中隐约露出一片低矮的土房,多数屋子早已熄了灯火,像是沉睡在黑暗中的巨兽。唯有村口一间屋子还亮着微弱的油灯,昏黄的光在风里摇曳不定,像随时会熄灭的鬼火,透著说不出的诡异。
更让人心里发毛的是,村子周围的芦苇荡被夜风刮得“呜呜”作响,那声音竟像极了女人的啜泣,听得人后颈发麻,头皮阵阵发紧。
九叔神色凝重,从布包里掏出一张黄符,指尖迅速蘸了点朱砂,笔走龙蛇般飞快画了道“安神符”,递给王二。
王二连忙接过符纸,紧紧攥在掌心,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说来也怪,他的心神突然安宁下来,脚步也稳了些,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三人穿过芦苇荡,刚走到村口,就见那间亮着灯的屋子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粗布裙的妇人扑了出来,正是王二的媳妇。
她头发散乱,像一团乱麻,眼睛红肿得像两颗熟透的桃子,看到王二就哭喊道:“当家的,你可回来了!娃娃刚才又抽搐了,气息越来越弱,我快撑不住了!”
“哭什么!九叔来了,娃有救了!”王二连忙扶住媳妇,声音虽急,却比刚才多了几分底气,像是有了主心骨。
九叔没多耽搁,跟着两人快步走进屋子。屋子低矮狭小,泥土糊的墙壁上沾著不少黑灰,像是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
正中央摆着一张破旧的木床,床上躺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子,身上盖著打满补丁的被子,却依旧能看见他蜷缩著身子,昏迷不醒,痛苦不堪,像一只受惊的小兽,在忍受着极大的寒冷。
林玄借着油灯的光仔细打量,那孩子脸色青得像水里的青苔,嘴唇发紫,如同两片被霜打过的花瓣,双眼紧闭,睫毛上还挂著一层薄薄的白霜,仿佛是冬天的精灵在他睫毛上留下的痕迹。
明明屋子里生著柴火,却感觉不到半点暖意,反而有股湿冷的气息从孩子身上往外冒,如同一股冰冷的暗流。油灯的火苗被这股气息吹得直晃,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好似张牙舞爪的鬼魅。
“九叔,您快看看!我家娃儿怎么了。”王二媳妇跪在床边,双手紧紧抓着被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浸湿了一大片床单。
九叔走上前,伸出右手搭在孩子的手腕上,指尖刚触到孩子的皮肤,就猛地缩回手,眉头拧成了疙瘩,仿佛打了一个死结:“好重的水阴之气,脉象虚浮,三魂丢了两魂,只剩一魂守着肉身,再晚些,就算神仙来了也救不活。
“水阴之气?”林玄疑惑地看向九叔,丹田内的混沌元雷珠突然加快了旋转,一股清晰的警示感涌上心头,如同警钟在脑海中敲响,“是水鬼?”
九叔点了点头,从布包里掏出罗盘放在床头。罗盘的指针原本还在缓慢转动,可一靠近孩子,就“唰”地一下转了起来,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竟死死指向门外,针尖微微颤抖,泛著冷光,像是在诉说著无尽的恐惧。
“这孩子的魂魄被勾走了,勾魂的正是水库里的水鬼。”九叔指著罗盘,声音沉了下来,如同一块沉重的石头落入水中。
“水鬼最喜勾孩童魂魄,一来孩童阳气弱,二来魂魄纯净,能帮它抵挡住日月精华,好让它在水里修炼。看这阴气的浓度,这水鬼至少在水库里待了十年,怕是已经害了不少人。”
王二夫妇听得浑身发抖,王二“噗通”一声跪在九叔面前:“九叔,求您一定要救救我的娃!我给您磕头了!”说罢就要往地上磕。
九叔连忙扶住他:“起来吧,既然我来了,就不会见死不救。只是这水鬼狡猾得很,在水里更是力大无穷,硬拼不是办法,得引它上岸。”
话音刚落,九叔转头看向林玄,眼神里带着几分期许,如同期待一颗种子发芽:“阿玄,你已经炼气一重了,这次引水鬼上岸的事,就交给你如何?”
林玄心里一紧,握著桃木剑的手更用力了,指关节都泛白了。他知道九叔是想锻炼他,可水鬼毕竟是凶煞之物,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如同在悬崖边上行走。
但看着床上气息微弱的孩子,他又想起九叔常说的“道者,当以除邪卫道为己任”,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点了点头:“师傅,我听您的。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引它上岸。”
九叔见他答应,脸上露出一丝欣慰,如同春日里的阳光洒在脸上,从布包里掏出三张符纸递给林玄:“这是‘引魂符’,你先拿着。水鬼勾了孩子的魂魄,必然会跟着魂魄的气息走。待会儿我们去水库边,你把引魂符点燃,符火会指引孩子的魂魄,水鬼为了不让魂魄逃走,定会跟着符火上岸。”
他顿了顿,又叮嘱道:“记住,水鬼在水里时阴气最重,你万万不可靠近水边。等它上岸后,阴气会减弱大半,你用桃木剑挡它的攻击,别让它靠近孩子的魂魄。我会在一旁护法,等时机成熟,一举灭了它。”
“还有,水鬼最善用幻象迷惑人,它可能会变成你熟悉的人,或者装成可怜的样子求你,你千万不能分心,一定要守住心神,清心咒要时刻在心里默念。”九叔怕他出事,又多嘱咐了几句,才让王二抱着孩子,跟着他们往水库边走去。
水库离王家村不远,也就半炷香的路程。林玄、九叔和王二正匆匆赶赴此地,脚步踏碎了夜的寂静。
一路上,那股湿冷的气息如影随形,像无数根细密的冰针,狠狠扎在林玄的皮肤上,疼意蔓延开来。周围的芦苇荡宛如一座神秘的迷宫,时不时传来“扑通”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潜行,可目光所及之处,却不见半点踪迹。
王二紧紧抱着孩子,脚步虚浮得好似踩在云端,脸色白得如同刚刚铺开的宣纸,显然是被阴气侵袭,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九叔,我我实在撑不住了。”王二的声音颤抖著,带着无尽的虚弱,怀里的孩子突然哼唧了一声,小脸变得更青了,仿佛被一层寒霜笼罩。
九叔见状,急忙从布包里掏出一张黄符,递到王二手中,神色凝重地说道:“这是‘阳气符’,它能帮你稳住体内的阳气,坚持到水库边。再忍一会儿,到了地方就有办法了。”王二接过符纸,只觉一股暖意迅速蔓延全身,脚步也渐渐稳了下来。
又前行了一段路程,一片开阔的水域豁然出现在眼前,正是王家村的水库。夜色下的水库宛如一个深邃的黑洞,水面泛著冷幽幽的光,恰似一块巨大的黑镜子,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岸边的石头上长满了青苔,滑溜溜的,每一步踩上去都仿佛能感受到那股深入骨髓的湿冷。风从水面呼啸而过,带着一股刺鼻的腥气,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
“就在这里吧。”九叔停下脚步,声音沉稳而坚定。他让王二把孩子放在岸边一块平整的石头上,接着又从布包里取出一张“镇魂符”,轻轻贴在孩子的额头,说道:“这张符能暂时护住孩子的最后一魂,不让水鬼轻易夺走。阿玄,你准备好了吗?”
林玄郑重地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引魂符,右手稳稳捏著符纸,左手迅速结了个法印,口中默默念起咒语。随着口诀的念出,丹田内的混沌元雷珠突然发出一阵温润的气息,如潺潺溪流般顺着四肢百骸流淌,刚才那刺骨的寒意瞬间消散了不少。
他深吸一口气,将引魂符凑近油灯。“呼”的一声,符纸燃了起来,橙红色的火焰在狂风中摇曳,却顽强地没有被吹灭,反而越烧越旺,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檀香,仿佛在黑暗中点亮了一盏希望之灯。
“顺着符火的方向走,千万不要回头。”九叔在一旁低声提醒,声音里透著不容置疑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