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上，还残留着一种劫后馀生的，混杂着讨好与狂喜的复杂表情。
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就象是坐了一趟从地狱直达天堂的过山车。虽然中途差点被甩出去，但好歹是安全着陆了。
而且，目的地还是天堂岛。
卫冕冠军洛杉矶湖人队。
ok组合。
这些金光闪闪的名字，象一剂强心针，让他那颗被“部分现金”四个字打击得千疮百孔的心，重新开始焕发生机。
“林！林！”他挥舞着手机，象一个刚刚中了彩票的酒鬼，踉跟跄跄地扑向林布凌，“我们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他的声音因为过度激动而破了音，听起来有些滑稽。
“湖人队很有诚意！他们愿意给你一份两年期的，部分保障合同！底薪！虽然是底薪，但只要你能进入常规赛的大名单，保障部分就会转为全额！你听到了吗？全额保障！”
他抓住林布凌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仿佛要把这个好消息，物理地摇进他的身体里。
“我们做到了！我们再这个该死的选秀夜，活下来了！而且活得很好！谁还在乎那该死的‘部分现金’？我们现在是湖人队的一员了！是三连冠王朝的一员！”
林布凌被他晃得有些头晕。
他看着杰夫那张因为狂喜而扭曲的脸，心里没有泛起半点波澜。
成功了？
活下来了？
大哥，你是不是高兴得太早了点？
你是不是忘了，就在五分钟前，我们还是一件被踢来踢去的货物？
你是不是忘了，我刚刚接到了一个，来自地狱的“欢迎”电话？
他面无表情地，从杰夫的钳制中挣脱出来。
“杰夫，”林布凌打断了他的兴奋，语气平静得象一潭死水，“帮我订一张去洛杉矶的，最早的机票。”
“什么？”杰夫的狂喜，瞬间卡在了脸上，象一个被按了暂停键的表情包。
他愣愣地看着林布凌，似乎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机票？去洛杉矶？现在？为什么这么急？我们可以在纽约休息一晚，明天……明天我们可以开个小小的派对庆祝一下！然后从容地飞去洛杉矶，和米奇他们见面，商谈合同的细节……”
“没有明天了。”
林布凌看着他，一字一句地，清淅地说。
“有人，再洛杉矶，等我。”
他的眼神，异常的平静。
但杰夫却从那平静的深处，读出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
“等……等你？”杰夫彻底懵了，“谁？谁等你？米奇吗？他没说啊？他只说让我们尽快过去……”
林布凌没有回答。
他只是拿起了房间的电话，拨通了前台。
“你好，请帮我查询一下，现在从肯尼迪机场飞往洛杉矶国际机场，最早的一班航班是几点？”
杰夫看着他这副自作主张的样子，一股无名火“蹭”的一下就冒了上来。
他感觉自己作为经纪人的权威，受到了严重的挑衅。
他一把抢过林布凌手里的电话，挂断。
“林！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他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的愤怒却掩饰不住，“你知不知道你再做什么？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灾难！我们是幸存者！幸存者需要休息！需要庆祝！不是象个疯子一样，半夜三更的去赶飞机！”
他指着林布凌，痛心疾首。
“你得学会象一个职业球员一样思考！你要有自己的节奏！你不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要学会说不！尤其是对那些试图控制你的人！”
林布凌看着他这副“我是为你好”的嘴脸，差点气笑了。
学会说不？
控制？
大哥，你是不是忘了，就在几个小时前，我们像狗一样，被萨克拉门托国王队耍得团团转的时候，你在哪里？
当我在不到十分钟内，连续换了三顶帽子，成为全美国的笑柄时，你又在哪里？
哦，对，那时候，你正忙着怀疑人生，研究天花板呢。
现在，你倒想起来教我怎么当一个职业球员了？
你不觉得，有点晚了吗？
“杰夫，”林布凌深吸一口气，他不想吵架，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我没有时间跟你解释。如果你不帮我订票，我就自己去机场。”
说完，他转身就走向门口，准备去拿自己的行李。
“你！”杰夫被他这油盐不进的态度，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冲过去，拦在了门口。
“你不能走！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是谁给你打的电话？是科比，还是奥尼尔？他们跟你说了什么？”
林布凌停下脚步，看着他。
他知道，如果不给这个家伙一个说法，他今晚别想走出这个房间。
“是科比。”他淡淡地说。
“科比？！”杰夫的眼睛瞬间亮了，脸上愤怒的表情，立刻被一种八卦的好奇所取代，“他跟你说什么了？他欢迎你添加球队了？他是不是很欣赏你的传球？”
“他说，让我明天早上四点，到斯台普斯中心训练馆。”
“……”
杰夫脸上的表情，又一次凝固了。
他眨了眨眼，似乎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早上……四点？”
“是的。”
“训练馆？”
“是的。”
杰夫沉默了。
他象一个计算能力超频的cpu，疯狂地处理着这几个简单的词汇背后，所蕴含的庞大信息量。
早上四点。
洛杉矶。
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对于任何一个了解nba的人来说，都意味着一个传说。
一个关于偏执、疯狂、自律到令人发指的传说。
他知道，那不是一句玩笑。
那是一道考验。
一道来自紫金王朝未来君主的，不带任何善意的，服从性测试。
如果你来了，你才有资格，站在我的面前。
如果你不来，或者迟到了，那么你，连让我看你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杰夫的脸色，变得和他的名字一样，一片惨白。
他终于明白了。
湖人队，不是天堂。
那份看似充满希望的合同，也不是什么救命稻草。
那只是一张，通往斗兽场的，最廉价的门票。
而林布凌，就是那个即将被扔进去，赤手空拳面对雄狮的角斗士。
“疯子……他就是个疯子……”杰夫喃喃自语，“他凭什么这么对你？你只是个新秀！一个被交易了两次的新秀！”
“可能，就因为我是个被交易了两次的新秀吧。”林布凌自嘲地笑了笑。
他重新拿起电话，准备自己订票。
杰夫却突然象换了个人一样，一把抢过电话，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果决的语气说：“我来订！你！去收拾东西！现在！立刻！”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不甘，和一丝……同仇敌忾。
他终于意识到，他和林布凌，以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林布凌的羞辱，就是他的羞辱。
林布凌要面对的战争，他也必须参与。
在杰夫手忙脚乱地订票的时候，林布凌走回床边，拿起了自己的手机。
他划开屏幕，看着杨小米发来的那条短信。
“恭喜你，nba球员，林布凌。”
他笑了笑，正准备回复。
就在这时，屏幕上方，弹出了一条新的短信提醒。
来自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备注为“老爹”的号码。
他的心，突然揪了一下。
自从他决定来美国打球，他和父亲之间的交流，就变得很少。
他知道，父亲并不支持他走这条路。
在他眼里，这太冒险，太不切实际。
他更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象一个普通人一样，读书，上大学，找一份安稳的工作。
所以，在今晚这过山车般的经历后，他最不想面对的，可能就是来自父亲的电话或短信。
他害怕听到那句“我早就跟你说过”。
他害怕看到那句“回来吧，别再折腾了”。
他尤豫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着，迟迟没有点下去。
最终，他还是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那条短信。
短信很短。
短到只有一句话。
“被人看扁的滋味不好受吧？那就让他们后悔。”
没有质问。
没有责备。
没有劝他回头。
只有一句，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冷酷的陈述。
象一块被烧红的烙铁，狠狠地，印在了林布凌的心上。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心中所有的委屈、愤怒、迷茫、和自我怀疑，都被这股灼热的力量，烧得一干二净。
是啊。
被人看扁的滋味，真他妈的不好受。
那就在球场上，加倍地，还回去。
用一个个匪夷所思的助攻，用一次次撕裂防守的突破，用一场场酣畅淋漓的胜利。
去告诉那些曾经轻视你，交易你，羞辱你的人。
你们，错了。
大错特错。
林布凌感觉自己的眼框，有些发热。
他关掉短信，没有回复。
他知道，最好的回复，不是言语。
是行动。
“票订好了！”杰夫的声音传来，“一个小时后起飞！我们现在必须马上出发去机场！”
“好。”
林布凌站起身，拿起了自己那个简单的背包。
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平静和自嘲。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的疯狂。
一段更艰难，也更刺激的旅程，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