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副总裁念出那个名字的瞬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这六个字，像六颗淬了毒的钢钉，一个接一个，慢悠悠地，钉进了杰夫·施瓦茨的耳膜里，又从他的天灵盖钻了出去。
他脸上那种“我马上就要和我的客户一起走上人生巅峰迎娶白富美”的狂喜表情，还来不及完全绽放，就那么僵硬地，凝固在了脸上。
他的嘴角还保持着上扬的弧度，但眼睛里的光，熄灭了。
他半站起来的身体，象一尊被风化了一千年的雕像，维持着那个尴尬的，准备拥抱空气的姿势，一动不动。
林布凌感觉自己的耳朵里，响起了一阵尖锐的耳鸣。
桑盖拉？
谁是桑盖拉？
这名字听起来，怎么象是非洲某个部落里，负责给狮子挠痒痒的酋长？
国王队，你们不是号称全联盟最文艺的球队吗？你们不是喜欢艺术家吗？你们怎么选了一个听起来象野兽派画家的家伙？
我们之间的山盟海誓呢？
你们看我时那种“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儿子”的眼神呢？
你们说的“我们会很严肃地考虑你”呢？
合著你们的严肃，就是拿我当个备胎，还是千斤顶的那种，用完了就扔回后备箱，连个塑料袋都不给套一个？
渣男！
不，渣队！
全联盟头号渣队！
林布凌感觉自己象是被网恋对象奔现后，以“你照片p得太狠了”为由，无情抛弃在火车站的纯情少男。
他甚至能脑补出国王队总经理办公室里的对话。
“老板，那个叫桑盖拉的还在，身体素质很棒。”
“那就选他。”
“可是老板，我们之前不是跟那个中国小子……”
“哦，那个传球很花的？他还在吗？在也无所谓了。用他来抬抬价，压压桑盖拉经纪人的气焰，效果不是挺好的吗？你看，现在我们不就用一个二轮签就拿下了心仪的球员吗？完美。”
想到这里，林布凌感觉自己的心，象是被泡进了柠檬汁里，又酸又涩。
坐在他旁边的莎拉女士，显然也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她倒吸一口凉气，然后紧紧地握住了林布凌冰冷的手，那温暖的触感，是此刻唯一的慰借。
约翰先生则没有那么多顾忌，他看着不远处国王队席位上，那些正在击掌庆祝的制服组，毫不客气地竖起了一根充满了国际友好精神的中指。
他体内的火山，在经历了短暂的休眠后，以一种毁天灭地的姿态，彻底爆发了。
一声充满了悲愤和不敢置信的咆哮，从他的喉咙里喷涌而出。
他象一头被激怒的公牛，猛地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猛，甚至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骗子！一群该死的骗子！”
他通红着眼睛，指着国王队的方向，破口大骂。
然后，他掏出手机，跌跌撞撞地冲向了过道，一边走一边拨号，那架势，仿佛不是要去打电话，而是要去摇人干架。
“接电话！你这个混蛋！给我接电话！”
电话似乎接通了。
“佩里！你这个言而无信的狗娘养的！你们耍我？！你们他妈的耍我？！”
杰夫的声音，大到半个场馆的人都听见了。所有人都象看戏一样，看着这个在选秀现场情绪失控的经纪人。
“承诺？你跟我谈承诺？你承诺的时候，是不是刚喝完一整瓶的伏特加？！你们的承诺，就跟你们萨克拉门托的夏天一样，又干又燥，一文不值！”
“我告诉你们！你们会后悔的！我诅咒你们！我诅咒你们下个赛季被湖人横扫！不！被灰熊横扫！不！被快船横扫！你们的内核全都食物中毒！你们的球馆被水淹！你们的自动贩卖机里，永远只有热的可乐！”
林布凌听着杰夫那充满了想象力的诅咒，心里居然产生了一丝想笑的冲动。
哥们，你这诅咒也太狠了。
尤其是最后一个。
对于一个美国人来说，喝到热的可乐，那痛苦程度，估计仅次于发现自己支持的球队选了一个水货。
摄象机，非常懂事地，将镜头死死地锁在了林布凌的脸上。
特写。
导播仿佛在用镜头说话：快，哭出来！让我们看看你的脆弱！让我们看看你的心碎！收视率就靠你了！
林布凌低下了头，用手捂住了脸。
他不是想哭。
他是怕自己真的笑出来。
他感觉自己现在不是一个等待命运宣判的球员，而是一个大型真人秀节目的悲情男主角。
剧本他都想好了。
《追梦少年遭遇无情背叛，篮球之路何去何从？》
太狗血了。
他用手搓了搓脸，努力地管理着自己的表情，但心里，已经开始了一场疯狂的头脑风暴。
如果，我是说如果，今天真的落选了。
我该怎么办？
回美国读大学？
不行不行，太丢人了。自己可是开了新闻发布会，高调宣布参选的。现在灰溜溜地跑回去跟一群新生抢宿舍，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估计学校论坛的标题会是《那个被nba抛弃的男人，他又回来了》。
那回中国打cba？
更不行！
在国内球迷眼里，自己现在可是“全村的希望”。这希望要是还没走出村口，就自己扛着铺盖卷回来了，那不成逃兵了吗？到时候，键盘侠们的口水，能把我从bj淹到上海。
那……还能干嘛？
林布凌的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
有了！
我可以去当厨子啊！
凭我这一手能让鲨鱼奥尼尔都赞不绝口的厨艺，开个私房菜馆，不过分吧？
店名就叫“落选者餐厅”。
口号是：“篮球伤我千百遍，我待炒勺如初恋。”
主打一个高端定制，预约排队。
到时候，什么科比，什么邓肯，想来我这吃顿饭，都得提前一个月预约。
“喂？是科比先生吗？不好意思，林大师本月的预约已经满了。什么？你愿意出十倍的价格？那也不行。哦？你愿意用你下场比赛的得分来换？让我想想……那好吧，你下场必须拿到50分，我就给你插个队，让你尝尝我的‘佛跳墙’。”
“邓肯先生？你想吃麻婆豆腐？可以啊。但是按照本店规矩，用餐期间不许面无表情，必须笑。什么？你笑不出来？那抱歉了，本店的菜，只为快乐的人准备。”
想到这里，林布凌感觉自己的人生，似乎又有了新的奔头。
篮球梦碎了怕什么？
我还有厨神梦啊！
就在他已经开始琢磨第一道招牌菜是做水煮鱼还是东坡肉的时候，他感觉被人推了一下。
是杰夫。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脸上还带着愤怒的潮红，但眼神里，却透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
“林！林！听！快听！”
林布凌茫然地抬起头，看向舞台。
副总裁正好拿起了下一个信封。
“第40顺位，亚特兰大老鹰队选择……”
副总裁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名字，顿了顿，似乎在确认这个发音。
然后，他念出了一个让林布凌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名字。
“……来自中国的，林——布凌！”
嗡——
林布凌感觉自己的大脑，象一台被重启的计算机，瞬间宕机，然后又在下一秒，恢复了运转。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色彩，在这一刻，重新涌回了他的世界。
他听到了莎拉女士喜极而泣的尖叫。
他听到了约翰先生如释重负的欢呼。
他听到了杰夫在他耳边，像复读机一样，不停地重复着：“我们被选中了！我们被选中了！”
他被选中了。
在第40顺位。
被亚特兰大老鹰队。
虽然不是理想的顺位，也不是心仪的球队，但……他被选中了。
他的nba梦想，没有在今晚，画上句号。
“林！快！帽子！”杰夫激动地提醒他。
一个工作人员，正拿着一顶红色的，印着老鹰队logo的帽子，向他走来。
林布凌有些机械地站起身，接过帽子，戴在了头上。
帽檐下的世界，似乎都染上了一层红色。
他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但因为脸部肌肉僵硬了太久而显得有些怪异的笑容。
“我的厨神梦，看来得往后稍稍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然而，命运似乎特别喜欢跟他开玩笑。
而且，是那种能把人玩死的高级玩笑。
他戴上老鹰队帽子的时间，可能还不到三十秒。
他的屁股，还没来得及重新坐热。
舞台上，副总裁的声音，就再一次响了起来。
“我们刚刚收到一个消息，一笔交易已经达成。”
嗯？
交易？
林布凌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杰夫。
杰夫也是一脸懵逼。
“亚特兰大老鹰队，将他们刚刚在第40顺位选中的新秀，林布凌的签约权，交易至犹他爵士队，换取未来的一个二轮选秀权。”
……
……
……
如果说，刚才国王队选择别人，是给了林布凌一记响亮的耳光。
那么现在，这个消息，就等于是冲上来，左右开弓，给了他一套“还我漂漂拳”。
他被打懵了。
彻底懵了。
啥玩意儿？
我被交易了？
在我被选中还不到一分钟的时候？
我就值一个“未来的二轮选秀权”？
这玩意儿听起来，怎么跟“再来一瓶”的瓶盖差不多？
林布凌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他是一件货物。一件刚被粘贴“老鹰牌”标签，还没来得及上架，就被另一个叫“爵士”的客户，用一张“下次一定”的空头支票给换走了。
这太荒诞了。
比他刚才幻想的那个“落选者餐厅”的剧本还要荒诞。
现场，在经过了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
所有人都用一种同情、好奇、幸灾乐祸的复杂眼神看着林布凌。
在选秀夜被立刻交易，虽然不常见，但也有过。
可象这样，几乎是无缝衔接，闪电交易的，还真是少见。
这哥们是得罪谁了？
那个工作人员，又一次走了过来。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兄弟，我理解你，但这是工作”的职业性尴尬。
他的手里，拿着一顶新的帽子。
深蓝色，上面印着一个音符的logo。
犹他爵士。
林布凌默默地，摘下了头上那顶还没焐热的老鹰队帽子，接过了新的帽子，戴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他甚至在心里给自己配了个音：确认收货，申请退货，退货成功，新订单已送达。
杰夫的手机，又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表情象是便秘了半个月一样难受。
他接起电话，语气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困惑。
“是的，我看到了……不，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什么？你们也是刚刚决定的？你们在玩我吗？！你们犹他，不是全联盟最保守的球队吗？怎么也跟着玩心跳了？！”
林布凌已经不想去听杰夫在咆哮什么了。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犹他爵士。
盐湖城。
斯托克顿和马龙。
那是一支以铁血、纪律、挡拆战术闻名于世的球队。
他们的风格，和圣安东尼奥马刺，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林布凌想起了自己在马刺队那不到十分钟的，灾难性的试训。
他感觉自己，好象刚从一个火坑里爬出来，转身就掉进了一个冰窖。
他的人生，还能更刺激一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