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加哥联合训练营，对于林布凌来说，象一场公开处刑。
他感觉自己就象是一块被摆在案板上的，还没注水的瘦肉。周围全是膘肥体壮的顶级五花和雪花牛，而他，就是那个搭头，买二斤送半斤的那半斤，还带着骨头。
体测数据出来的那一刻，他的经纪人杰夫·奥斯汀的脸，比芝加哥冬天的风还冷。
身高188公分，在后卫里算三级残废。
体重不到80公斤，一阵风就能吹到加拿大去。
臂展更是平平无奇，致敬达芬奇的《维特鲁威人》，标准得象个假人模特。
至于卧推、弹跳、折返跑……数据栏上的每一个数字，都在大声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
“首轮末掉到有落选风险”，媒体的标题比刀子还尖。
杰夫把那些报纸揉成一团，好象能把上面的字都捏碎。
“林，听着，别看这些狗屎。数据是死的，人是活的。你的价值，在球场上，在你的脑子里，不在那几张破纸上！”
林布凌点点头，心里却在疯狂吐槽。
哥们，你这话说的，象不像每次考试考了三十分，我妈安慰我说“分数不重要，重要的是学习的过程”？
可问题是，人家nba球队选人，看的就是分数啊！
幸好，五对五的对抗赛，他靠着一手传球绝活，硬生生把自己的选秀行情从“已报废”拉回了“待回收”的状态。
就象一辆外壳破烂不堪的二手车，掀开引擎盖，里面装的是个布加迪威龙的发动机。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跑，但至少看起来很唬人。
于是，在训练营结束后，他们奇迹般地收到了一些球队的单独试训邀请。
旅程的第一站，萨克拉门托。
国王队。
当飞机降落在萨克拉门托机场时，林布凌感觉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自由散漫的骚气。
杰夫显得很兴奋，在去球馆的的士上，嘴就没停过。
“林，这是个好机会！国王队！他们是全联盟打法最华丽的球队，他们的内核理念就是传球，分享球！你的风格和他们是绝配！”
林布凌靠在窗边，看着外面加州标志性的阳光，心里有点小激动。
白巧克力。
这个名字，对于任何一个热爱花式传球的后卫来说，都象圣经里的章节。
他是那个把街球场的想象力，肆无忌惮地挥洒在nba赛场上的男人。手肘传球，背后不看人长传，声东击西……他玩的不是篮球，是心跳。
林布凌曾经把他的集锦翻来复去看了几百遍，每一个动作都刻在脑子里。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林布凌在篮球世界里的精神导师之一。
很快，他们到达了国王队的训练馆。
跟想象中那种庄严肃穆的nba场馆不同，这里更象一个大型的社区篮球公园。音乐开得很大，球员们三三两两地在练习，气氛很轻松。
一个穿着训练服，留着寸头，眼神有点迷离的白人球员，正拿着一个篮球，在手指上转来转去，然后突然把球从背后扔向篮筐，篮球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空心入网。
他转过头，看到了门口的林布凌，咧嘴一笑。
“嘿，你就是那个中国小子？”
林布凌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电了一下。
是活的！是野生的白巧克力！
“是的，我叫林布凌。”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象个小粉丝。
“我看过你的录像带，传球很有意思。”
说完，他也没等林布凌回答，随手就把篮球从背后，像扔飞盘一样，甩给了林布凌。
那球又快又飘，带着强烈的旋转。
林布凌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在球即将脱手飞出的瞬间，用手腕轻轻一抖，篮球象是被驯服的宠物，稳稳地停在了他的掌心。然后，他看都没看，反手一个击地，篮球精准地弹回到了贾森·威廉姆斯的手中。
威廉姆斯的眼睛亮了一下。
那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他没说话，又是一个匪夷所思的传球。
林布凌接住，用一个更骚包的方式传了回去。
两个人就在球馆门口，旁若无人地玩起了传接球。没有对话，篮球就是他们的语言。周围的球员和工作人员都停了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两个“传球魔术师”在进行神仙打架。
一个国王队的制服组人员走了过来，笑着打断了他们。
“杰森，别把我们的试训球员玩坏了。”
他转向林布凌，伸出手：“欢迎来到萨克拉门托，林。理，斯科特·佩里。”
试训正式开始。
国王队的试训，是林布凌经历过最舒服的试训。
没有枯燥的力量测试，没有折磨人的折返跑。上来就是半场三对三和全场五对五。
战术要求只有一条：把球传起来。
这简直就是把林布凌扔进了米缸里。
他的“上帝视角”在这里得到了最大程度的解放。那些在其他地方被认为是“高风险”、“不合理”的传球路线，在这里，却是被鼓励的。
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把球从人缝里塞过去，可以大胆地尝试背后长传。
最爽的是，他的队友们，似乎天生就懂得如何跑位去接这种球。他们总能出现在最不可思议的地方，然后用一个轻松的上篮终结进攻。
在一旁观看的国王队主教练阿德尔曼，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林布凌感觉自己找到了组织。
这里的人，都是他的同类。他们不把篮球当成一项工作，而是一场盛大的派对。
试训结束的时候，助理经理佩里热情地拍着林布凌的肩膀。
“林，太棒了！你的球商和创造力，就是我们正在查找的。我们会很严肃地考虑在选秀大会上选择你。保持电话畅通。”
杰夫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他用力地握着佩里的手，仿佛对方是什么救世主。
“当然，当然！我们随时等侯您的电话！”
离开萨克拉门托的飞机上，杰夫兴奋得象个刚拿到糖果的孩子。
“稳了！林，我觉得这次稳了！他们看你的眼神，就象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二轮！绝对有个二轮签是你的！”
林布凌看着窗外，心情也很好。
能得到偶象的认可，还有什么比这更梦幻的吗？
他甚至开始想象，如果自己真的添加了国王队，和白巧克力组成后场，那比赛画面得有多美。
对手估计不是被打败的，是被晃晕的。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下一站的试训，就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圣安东尼奥。
马刺队。
如果说萨克拉门托的空气是彩色的，那圣安东尼奥的空气就是黑白灰三色的。
踏进马刺队的训练馆，林布凌感觉自己象是从一个热闹的网吧，瞬间穿越到了一个纪律严明的军事基地。
没有音乐。
没有喧哗。
只有篮球撞击地板的“砰砰”声，和球鞋摩擦地面发出的“吱吱”声。
球员们一个个表情严肃，一丝不苟地做着训练，象是生产在线的机器人。
球馆的角落里，站着一个头发花白，表情象刚被人欠了五百万美元没还的老头。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让整个球馆的温度下降了五度。
林布凌在心里默默念出这个名字。
他感觉自己的后背有点发凉。
这位老爷子，可是联盟里能把乔丹骂得狗血淋头，还能让海军上将给他当小弟的狠人。
杰夫在他身边小声提醒：“林，收起你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在这里，一切以战术纪律为准。多传导，少冒险，打得合理一点。”
林布凌点了点头。
合理？
什么叫合理？
别的，都不合理。
试训开始。
没有三对三，没有五对五。
上来就是战术跑位。
一个助教拿着战术板，给林布凌讲解了一个复杂的掩护配合，然后让他带着几个训练营球员跑。
第一遍，林布凌跑错了半步，战术失败。。
第三遍，终于跑成功了，但出机会的那个点，投篮没进。
波波维奇在场边，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只是抱着骼膊，面无表情地看着。
林布凌感觉自己象是在参加一场数学考试，每一个步骤都必须精准无误，错一个小数点，整道题都完蛋。
他感觉自己的想象力正在被一个巨大的枷锁禁锢。
他的“上帝视角”里，明明出现了很多更有趣，更直接的传球路线，但他不敢用。
他怕自己刚把球从背后传出去，波波维奇就会扔个战术板过来，把他砸死在当场。
终于，在一次跑位中，机会来了。
通过一个无球掩护，他们的一个射手在底角出现了半秒钟的空位。
按照战术，林布凌应该一个高吊球传过去。
但那一刻，他看到了另一条路线。
一条金光闪闪，骚气冲天的路线。
他可以一个不看人的击地传球，篮球会穿过两个防守者的裆部，精准地送到射手手里。
魔鬼的诱惑在他耳边低语：来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时光……
不，串台了。
是：来啊，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艺术！。
艺术战胜了纪律。
他手腕一抖，篮球象一条泥鳅，滑溜地钻了过去。
这是一个完美的传球。
然而……
那个射手，根本没有准备去接这个球。
他正仰着头，等着接那个“合理”的高吊球。
于是，篮球精准地砸在了他的脚后跟上，然后欢快地弹出了底线。
失误。
全场瞬间安静了。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看着林布凌，那眼神象是在看一个外星人。
林布凌僵在原地，感觉自己象个在交响乐演奏会上，突然敲了一下锣的小丑。
他甚至不敢去看波波维奇的表情。
他听到一个脚步声朝他走来。
是那个助理教练。
他面无表情地对林布凌说：“好了，你的试训结束了。”
林布凌愣住了。
“结束了？我才刚打了五分钟。”
“是的，结束了。”
助理教练指了指场边。
波波维奇已经转身，走回了他的办公室。
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从踏进马刺训练馆，到被请出去，全程不到十分钟。
林布凌感觉这比体测数据出来那天还要耻辱。
在回酒店的的士上，杰夫一言不发，车里的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林布凌为了打破尴尬，只好自己找话说。
“那个……杰夫，我觉得这不怪我。是他们的体系太死板了，扼杀了篮球的创造力。篮球应该是充满激情的，而不是一道冰冷的数学题。”
杰夫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象是在看一个弱智。
“林，你知道他们是谁吗？他们是圣安东尼奥马刺！他们上个赛季差点就进了总决赛！他们的体系，拿过总冠军！你觉得，是你的‘创造力’有问题，还是他们的冠军体系有问题？”
林布凌被怼得哑口无言。
他只好在心里默默吐槽。
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就是会打球吗？
打球打得一个个跟奔丧一样，有什么意思？
赢了比赛又怎么样？开心吗？
你们的快乐，有我们萨克拉门托的十分之一多吗？
哼，一群不懂艺术的木头人。
这次惨痛的经历，给林布凌和杰夫的“寻梦之旅”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接下来的几站试训，也大多不顺利。
在菲尼克斯，太阳队的教练组觉得他速度太慢，跟不上他们未来的跑轰设想。
在丹佛，掘金队嫌他太瘦，怕他在高原上打三分钟就得背上氧气瓶。
一圈试训下来，当初萨克拉门托带来的那点希望，已经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他们收到了一些口头承诺，但都集中在第二轮中后段，而且充满了不确定性。
“我们会在那个顺位考虑你，如果到时候你还在的话。”
这种话，跟“改天请你吃饭”一样，听听就算了。
杰夫的眉头越皱越紧，每天晚上都在不停地打电话，试图为林布凌争取哪怕一个更靠谱的承诺。
林布凌也从最初的兴奋，变得有些麻木。
他每天就是从一个城市飞到另一个城市，参加着大同小异的试训，面对着各种挑剔和质疑的目光。
希望，然后失望。
再燃起希望，再迎来更大的失望。
这个过程，像坐过山车，反复折磨着他的神经。
终于，在所有试训都快要结束的时候，杰夫接到了一个电话。
挂掉电话后，他看着林布凌，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林，我们还剩下最后一个机会。”
“哪？”
“洛杉矶。”杰夫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金光闪闪的名字。
“湖人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