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马家拳馆。
天津的武馆，大多是标准的四合院。而四合院的大小往往也标明了这间武馆在整个天津武行的地位。
马家拳馆，是标准的三进院落，足足二十几间房。
在这些房中，有一间被称呼为“后罩房”。
它位于最北端，紧邻后墙，与前方的“倒座房”遥相呼应。它是整个院落中最私密、最安静的场所。同时，也是馆主的日常起居之所。
后罩房中，立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摆着“三炮台”。
一名身穿黑色长衫，戴白头巾老者居上位，正是马家拳馆的馆主，马国威。
而居于下位的，则是他的侄子，也是武馆的主要经营者，马华。
马华不紧不慢的把茶叶，冰糖、红枣、枸杞、桂圆等物件一一放入三炮台中，再倒上一满满一杯的滚水，躬敬的递到马国威前面。
“老叔，别说，你这招想的还真高明。”
马华手上没停，嘴上说道。
“价格一降，来学拳的人自然就多了。咱们再使点票子，到时候总有人自愿应付那姓耿的。”
马国威不说话，只是掀起三炮台，喝了一口之后，在嘴里反复咣当，最后“噗”的一声全喷在了地上，才开口。
“少捧我的臭脚了，要是能有好办法，我也不至于用出这招。”
见侄子面色还不解，于是马国威接着说。
“学拳的价格降了，就代表拳馆的地位降了。越好的东西越贵，天津人谁不懂这道理。到时候，人家都以为咱们马家的拳法，跟那天津河里的螃蟹一样，不值钱。”
马华此时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看着自己的老叔，尴尬的笑笑。
毕竟，天津街头出耿良辰这么一个愣头青，是多少年都没有的事情了。
这时，屋外传来脚步声。
一个武馆拳师敲门入内，神色匆忙。
“老馆主，少馆主，不好了，出事儿！”
“慢说，出什么事儿了？”
在当下关口出了这事儿，马华心下不由紧张起来。
莫不又是和那耿良辰有关？
“上午，一个脚行的人来学拳。交了这个月的学费，结果，刚学了一阵子就说我们拳馆教的是花架子，要退钱走人。少馆主你说他这不是摆明了要上门闹事儿么？”
“他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
“一个人。”
马华眉头一皱。
“笑话。找个师傅给他打出去不就好了？我们开武馆的还怕人上门闹事？”
那拳师脸色发白，声音压低。
“少馆主，那人那人已经把陈师父和胡师父都打趴下了。”
“什么？”
马华猛地站起。
陈、胡二位是马家拳馆的老教头，在天津武行也是有名有号的。
一个上午就被一个脚行的新人打趴下，这消息传出去，马家拳馆在天津就别想抬头了。
“看清楚了，是不是耿良辰？”
“不是！”
“他娘的，怎么又是脚行的。这群臭脚有力气不往车上出，也不往女人身上出，怎么净往武馆这出！”
马华的神色有些气急败坏。
马国威的一双老眼阴郁下来，比起侄子，他更沉得住气。他缓缓的把只喝了一口的茶放在桌子上。
“你俩跟我去，不能让这小子出了马家武馆的门。”
林妄漠然站在马家武馆院子内。
他看着趴在地上的两个武师，面无表情。
周围的武馆门生有窃窃私语的，也有目露怀疑的。
如果今天这事儿，到此为止。
那自己和这马家武馆，以后必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民国时期，人民本就贫瘠，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话说的一点也不过分。
通过这两次交手，林妄大概也弄明白了这马家武馆的拳路。
他们练的，是查拳。
结合这些武师们有人带头巾的装扮，以及“马家武馆”的名字，几乎可以肯定，这家武馆走的是“回回查拳”的传统路子。
院子里原本窸窣的议论声，在马国威踏出门坎的瞬间，戛然而止。
老馆主一身黑色长衫，步履沉稳，他没看地上躺着的徒弟，只盯着林妄。
“年轻人，手重了。”
林妄身形不算魁悟，甚至有些精瘦，穿着脚行常见的粗布短褂，站在那里却如一根钉入地下的铁桩，纹丝不动。
林妄拱手，话里听不出起伏。
“讨教而已。贵馆不教真本事，我学了也没劲，现在只想拿回学费。”
“别的师傅你看不上，不如看看咱们的马师傅？”
马国威伸出手吹了吹指尖的浮灰，不动声色的说了句。
马华闻言，不等林妄继续说话，就走下台阶，右手抱拳。
“马家武馆，马华，领教了。”
他看的懂自己老叔马国威的意思。
这次，要下重手，最好能一口气废了这个小子。
“脚行，林妄。”
林妄也回了一个抱拳礼。
他耳廓微动，身后那一声沉重的门扉合拢声与门闩落下的“咔哒”声清淅入耳。
场中，马华已摆开查拳的起手式，目光锐利，隐含煞气。查拳讲究动作紧凑，节奏鲜明，十路弹腿更是其根基，一出手便如狂风骤雨。
“请！”
马华低喝一声，身形骤动，左腿如鞭子般扫向林妄下盘，正是查拳中的“十字腿”，迅捷刚猛，带起一阵风声。
林妄不闪不避，直至腿风袭体，才猛地一个提步近身，避过扫腿的同时，右手成拳，闪电般直捣马华胸腹之间。
这一拳看似直接，却在即将触及时手腕一抖，拳势陡然变得短促爆裂，如鹞子钻天，乃翻子拳“脆快八手”中的“掏心拳”。
翻子拳，一马三箭，讲究短小精悍，发力脆快，双拳密如雨，架势俯伏闪动，故有“翻子一挂鞭”之说。
马华只觉眼前一花，对方竟然后发先至，拳劲透体，闷哼一声，连退三步才化去力道，胸口已是气血翻涌。
他心下骇然，这脚行小子的拳，好快，好刁！
没个一二十年的功夫，根本练不出来。
天津的脚行里什么时候出来了这么一个狠人物？
马国威不知何时已然端坐于太师椅上，面色沉静如水，枯瘦的手指搭在扶手上，看似纹丝不动。
但其实在林妄出手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后悔派侄子出战了。
今天，该自己出马的。
这哪是来闹事儿的，分明是来砸招牌的。
还好，自己让人早早关了大门。
这个叫林妄的小子，今天还是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