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一年,八月,辽省。
随着改制的风吹到大东北,原本人声鼎沸的厂区也开始逐渐变得落寞。
围墙上的标语斑驳得只剩些色块,隐约能辨出“大干快上,保质保量”的轮廓。
可厂区家属楼楼里飘出的炊烟还是那么密,只是少了从前那股子冲劲儿。人总得活着,没了流水线,日子还得继续往下流。
相比之下,厂区附近那些独立个体的小老板们的生意却都没受多少影响,甚至有些人的生意越来越好了。
傍晚,白桦林录像厅里,林妄坐在窗台边上,一只手抓着边沿,一只手夹着抽的只剩屁股的红梅。
看着录像厅里不断进来的三五成群的客人坐在长条椅上,林妄有些不敢置信。
他上周才用低价租下的房子,花了两天时间简单改造成了录像厅,没想到一周过去生意就这么好。
“怪不得上辈子总有人说,赶在这个时候出来做生意,绝对是时代的弄潮儿。可惜了”
林妄默然感慨。
“老板,这快八点了,该放下一场了吧!”
一个穿着旧衬衫,额头带疤的青年嚷道,还顺便咂了一口带来的‘老雪’。
“放,马上放!”
林妄从窗台上轻身跃下,顺便踩灭了烟头。
“今儿个放什么啊?还是古惑仔?我们都看腻歪了。”
有客人问道。
“对啊,能不能放点攒劲的?”
“攒劲的,又想看x蒲团?”
林妄反问。
这个时间点儿,还没回家的人,多半没结婚。这种攒劲的片子对他们极具诱惑力。
可谁成想,那额头带疤的青年一脸不屑。
“切,这玩意儿谁没看过啊!之前桥北那家录像厅天天放。现在哥几个看了枪都不带举的。”
“哈哈哈。”
人群一阵哄笑。
“既然这样”
林妄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神秘,走到柜台后面翻找。
“那就给你们看看新来的货,这可是我托关系弄的,港台那边上映还不到半年”
人群一下安静了下来,对于老板的新货开始心生期待。
“找到了,就是这个,《灯芯和尚》。”
林妄从柜台下面翻出了一张盘片,在人群面前晃了晃。
“草,谁他妈大晚上来你这看和尚?”
那青年明显不满,那群顾客们也随声附和。
林妄见状,嘴角微微翘起,缓缓开口。
“我还没说完呢,这片子的全名叫《灯芯和尚之玉女心经》。”
林妄话音落下,整个录像厅针落可闻。
隐约间可以听见有人咽口水的声音。
和尚去找人练玉女心经?这电影怎么想,都很攒劲!
“我话说在前头,我晚上关门也就扫扫烟灰收收酒瓶子,可别让我用拖布。”
林妄又补充了一句。
这一晚,本该喧闹混乱的录像厅,格外安静。
晚上十一点,拖完了地,林妄来到柜台前面,开始清点这一宿的收获。
“五块,九块一百零三块!”
除去房租电费等等额外成本,这一宿净赚起码七十块。在这个年代,这个收入绝对不少。
看着手里厚厚一摞钱,林妄一声叹息。
如果不是得了病,这一世,他有自信肯定能走上人生巅峰。
林妄曾活在2025年,一场意外让他胎穿回这个父辈尚在青春的年代。
他带着两世记忆长大,本想凭借时代先知大展拳脚,直到前一阵子发现每天早起的时候,总是浑身肌肉无力,得缓上好一阵子才能恢复正常。
几番周折后,终于确诊了是渐冻症。
只不过现在还是早期,这病发展的也不快,所以他才决定回到老家做个小买卖混吃等死。
自己这一世的妈难产早亡,而爹也不知道现在在什么地方执行任务,甚至连亲儿子得了绝症都不知道。
当然,知道了估计也没意义。这病二十年之后都不好治,更别提现在了。
大学辍学开个录像厅,日子有一天算一天吧。
思绪至此,林妄从柜台下面掏出了一本书,书名《江湖奇侠传》,作者是平江不肖生。
就在林妄以为能安安静静翻一会儿小说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两男一女,三个青年鱼贯而入。
林妄头也没抬。
“关门了,看片子明个来。”
林妄话音未落,一个酒瓶子就砸在了柜台前。
“谁看你那破片子?”
一个黄毛青年踹开挡路的长椅。
这时,林妄才缓缓抬眼。
一个黄毛青年,一个瘦高寸头,还有一个女人?
三人中间那女人,一身阿迪的运动服,身段利落,眉眼清冷。她没说话,只拍了拍黄毛,然后冲寸头扬了扬下巴。
旁边寸头立刻敲了敲柜台。
“这片的生意都得经过我们燕子姐,开业之前没打听打听?”
这一代有收保护费的?之前没听说过啊?
不过,事情既然来了
“要钱,没有。”
林妄摇头,视线略过三人,闪铄着眼光。与刚才和和气气的录像厅老板截然不符。
“要命,一条,而且也不打算要了。”
论打架,这二十多年,林妄从未怕过谁。
“外面打,别砸了你的生意。”
燕姐终于开口,声音清冷,没有一点东北口音,反而有点港台腔,过了两秒,她又补上了一句。
“还有,白桦林这首歌,我也喜欢。”
林妄微微点头不置可否,随即推开柜台挡板走出来。
黄毛嗤笑一声,觉得这年轻老板真是不知死活,寸头也咧嘴露出黄牙,摩拳擦掌。
就在三人转身准备往外走的刹那,林妄动了。
对于这两个杂鱼,他根本没打算去外面。
就在黄毛和寸头背对他的瞬间,他如同蛰伏的猎豹骤然暴起。右手双指如剑,精准狠辣地戳在寸头颈后左右风池穴上。
寸头连哼都没哼一声,脖子一缩,只觉得整根脊椎发麻,软倒在地。
黄毛听到动静刚回头,林妄的左脚已经悄无声息地撩起,正中他侧腰。
这一脚阴狠刁钻,黄毛双眼暴突,捂着侧腰也跪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痛得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整个过程不过电光火石之间。
等燕姐闻声转身时,两人已经象两条半活不死的鱼在地上抽搐着。
林妄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个混混,轻轻甩了甩手,语气平淡。
“我这儿可是正儿八经的生意,只交一份税。”
社会生活不同武侠小说,事儿不能做的太绝。
更何况这女人一开始没想在这里打,也存了留退路的心思,自己自然不能下死手。
女人没有立即动作,而是仔细打量着林妄那略显苍白却异常沉稳的脸,最后目光落在他两手的茧子上。
拳茧极细,细到普通人看不出。
但仔细观察可以发现,不光是拳峰,林妄的指关节,手背,几乎都有着茧子。
茧子极薄,薄到近乎透明,却分布均匀。
“果然是个练家子。”
她带着几分审视又打量了一下林妄。
“只是这偷袭的手段,一点习武之人的气度都没有。”
林妄闻言,嘴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走到窗边,从兜里摸出那包皱巴巴的红梅,抖出一根点燃。
“气度?”
他缓缓走出录像厅,吐出一口烟圈,烟雾中侧脸轮廓分明。
“能站着说话的时候,谁愿意趴着听人讲道理?”
两个混混连滚带爬的跑出录像厅,互相搀扶的跑远了。
而女人也跟着林妄走出门外,她不再多言,她右脚并拢,双手抱拳,动作干净利落。
“形意,王虹燕。”
抱拳礼,右手在上是么?
林妄眼神闪铄,把刚点燃的烟用手指掐灭,放在脚边,也回了一个抱拳礼。
“林妄,领教阁下高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