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秋天的晚风微凉,吹在无人的街道上卷起落叶,颇为萧索。
王虹燕站在下风处,白衬衫的衣领被风吹得贴紧脖颈。
她盯着林妄,目光沉静,脚下不丁不八,双手自然垂落,整个人象一张拉满的弓。
林妄则活动了下脖颈。
他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刀,和之前录像厅和气的年轻老板判若两人。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
女人先动。
她右脚蹬地,身形如离弦之箭,左手护心,右拳直锤,正是形意崩拳的起手式。
拳风凌厉,劲力刚猛。
但林妄不退反进,侧身让过拳锋,右手成掌拍向她肘关节。
王虹燕变招极快,化拳为爪,反扣他手腕。
两人一触即分,各自后退半步。
“好大的力道!”
林妄暗自心惊,这女人的力量,大的出奇,远高于自己,和她纤细的身材明显不符。
仅仅是这指尖一扫,就让他整个手掌发麻,这要是被打实了一拳,估摸着要吐血。
王虹燕拳势大开大合,劈、钻、崩、炮、横,五行拳连环使出。
每一拳都带着破空声,甚至脚下的尘土被拳风卷起。
林妄的身形在女人的拳影中飘忽不定。
他双手如翻飞的蝴蝶,时而成拳,时而成掌,专攻她发力时的关节与穴位。
对于女人来说,林妄的拳路极怪,一势多拳,一步几手,和八极、通背,这种北方大拳种明显不同。
久攻不下,女人心下焦躁。
她看准林妄后退的间隙,猛地一记“炮拳”直取中路。这一拳她用上了十成力道,誓要分个高下。
谁知林妄这次竟不闪不避,左手如灵蛇般缠上她手腕,顺势一带。王虹燕只觉一股巧劲传来,重心顿时不稳。
林妄右手握拳,中指关节突出,直钻她肋下。
凤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虹燕腰腹发力,硬生生扭转去势,左肘撞向林妄面门。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林妄不得不撤招后退,关节擦着她的衣角掠过。
两人再次分开。
好强的腰力。
林妄暗自心惊,刚才自己那一手本该必中,顺便断她几根肋骨,但却被这女人硬生生扭开。
如果按照招式的精妙来说,自己无疑可以取胜,看女人招式的水准,也就是学拳三五年的样子。但在力量的比拼与身体素质上,自己则远落下风。
虽然有自己患病的原因,但这女人的身体素质未免过于恐怖了,这还是正常人么?
眼见双方要再次交手,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行了,燕子,招上输了,就别丢人了。”
林妄顺势看去,只见街对面已经打烊的面馆外长椅上,赫然坐着一位老者。
老者身着中山装,肩膀处被洗的都有些发白。
自己和这女人在这里打了这么久,竟然完全没发现这里还有个人。
而且,老人在那坐着,但自己看去,自己却莫名有一种空空如也的感觉。
这是什么功夫?
另一边,王虹燕闻言略有不甘心的朝着林妄身上看了一眼,然后转身对老者低头。
“是,师父。”
老人起身,缓缓走来。
林妄下意识后退半步,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危险的感觉越来越近。
老者缓缓踱步而来,路灯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他停在林妄面前三步远的地方,浑浊的眼球上下打量着林妄。
“你这翻子拳练得不错,出手如电,步伐灵活。我也是有年头没见人用翻子拳了”
“前辈见多识广。”
林妄微微低头,以老者这种世外高人的气质,认出自己的拳法并不奇怪,但对于眼前这个老人,除了好奇,林妄更多的是忌惮。
林妄很确定,如果老人出手,别说一成,自己恐怕连零点一成的胜算都没有。
更何况现在敌友未明。
而王虹燕的眼光有些诧异,眼前的男人,能让自己师父说一句“不错”?
至于翻子拳虽然她也听说过,却是第一次见。果然,祖国的东北还是卧虎藏龙。
“可惜了。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
老者继续言语,微微摇头。
“教你拳的人,只教了你拳法,没教你翻子拳的桩功么?”
“啊?桩功?”
老人这一句话把林妄问愣住了。
这一世,林妄幼时体弱,亲爹从他四岁就教他练拳,中学时父亲被部队调走,经年累月杳无音频。
一年到头,甚至很少通电话,只是偶尔给姑姑家里寄几封信,提到要让林妄好好学习,考个大学。教他的拳法,也别落下。
从练拳那一天,直到父亲被调走之前,他只知道武术里的站桩,完全没说过桩功二字。
“桩功,没听说过。”
林妄摇了摇头,见老者对他还有兴趣的样子,又苦笑补充了一句。
“而且,我这身体,能活一天算一天,不奢望再追求什么武学了。”
林妄这话不错,原本穿越至此,是想做一番大事业。
练武只是因为爱好和习惯,顺便防个身。从来没想活成玄幻小说里的样子。
武功再高,高的过枪?
身法再快,快的过子弹?
老人闻言点点头,喃喃道。
“恩,也对,想来翻子拳的桩功,如今大陆应该早就失传了。”
他看了看林妄的气色,又仔细观察了他的胸膛起伏与呼吸之势。
骤然伸手,捏住了林妄的左手手腕。
林妄哑然,这老人的出手速度,已经不能用快来形容,更象是影视艺术里的抽帧。
只留下了抬手动作和最终的结局,至于是怎么做到的,完全不知道。
老人缓缓把三指搭在自己的脉搏之上。
看得出,老人是在给自己把脉,林妄没有反抗。况且以老人这个身手,自己好象也做不了什么。
但,紧接着,令林妄感到诧异的事情发生了。
从被捏着的手腕上,他能很清洗的感觉到,一股暖流顺着他的脉搏进入小臂,然后是整条骼膊,最后再在全身游走。
顿时间,林妄的眼神中,流出一丝灸热。
莫不是真的遇到高人了?医武双绝?
自己有的救?
然而,老人接下来的话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肾精亏虚,髓枯筋痿。脾气虚弱,化源不足。肝血不足,筋脉失养。风、痰、瘀、毒互结,阻滞经络。我治不治,意义都不大了。”
闻言,林妄摇头苦笑,也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感到可笑。
中医讲究五脏对五行,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内脏。
老头说自己五行缺了仨,那还怎么救?
“前辈没说错,几个月前就确诊了,肌萎缩侧索硬化,也叫渐冻症,没得治。”
那个叫王虹燕的女人闻言,却一抬头。
渐冻症,她听过。好象外国有一个着名科学家就得了这病,浑身肌肉最后都萎缩了,连话都说不了,浑身上下只有两个手指能动。
在内心里,王虹燕很难把眼前的男人和那种状态的人联系在一起,他现在还能动,恐怕因为病症还在早期。
她也明白为何师父说“招上输了”。
若是一个健康人或者练过桩功的人与她过招,刚才那记凤眼打穴恐怕早已得手。
老人也不多言,扭头说道。
“燕子,走了。”
“前辈慢走。”
林妄微微低头。
一老一青,起身而去。
就在林妄弯腰准备拾起地上那半截红梅时,老人的声音突然从远处飘来,清淅得仿佛就在耳边。
“后生仔,想见识见识桩功么?”
林妄动作一顿,猛地抬头。
夜色中,老人和王虹燕已经走出二十多米远。
“想活下去么?”
第二句话传来时,林妄感觉心脏猛地一跳。
他直起身,望着老人远去的背影,毫不尤豫地点头。
“想!”
旋即,又补了一句。
“都想!”
“那就看好了。”
话音刚落,老人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突然鼓胀起来,就象被气充满了一般。
布料下的身躯似乎在这一刻也膨胀了一圈,原本佝偻的背脊挺得笔直。
老人缓缓抬起右拳,动作看似缓慢,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
然后,他朝着二十多米外的林妄,轻轻挥出一拳。
没有声音,没有光影,但林妄却感觉到一股凝实的劲风扑面而来。带着灼热的气息,瞬间穿透了二十多米的距离,直接撞击在他的胸口。
“砰”的一声闷响。
林妄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胸前的衣服竟然出现了一个清淅的拳印褶皱。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又抬头望向远处的老人。
这一拳没有伤害他,但其中蕴含的力道和精准的控制力,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这还是武术么?
“东西,给你留下了,回去好好瞅瞅你那架片子。”
老人的声音传来。
盘片?
林妄一愣,回了下头,这种世外高人也看片?
可就这么一当口的功夫。老人已然消失在街口拐角。
林妄赶紧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大喊。
“敢问前辈姓名?”
回答他的只有风声。
凛冽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