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馀生命数量:1】
那一行冷冰冰的红字挂在线路牌上,象一只目光没有焦点的眼睛,盯着车厢里每一个人。
顾行舟盯着那数字,看得久了,眼睛里都是红光。
他突然很想知道,如果那一栏变成【0】,会发生什么?
车会停下来吗?时间会继续往前走吗?还是他们只是会被扔到另一个更深的循环里?
没人知道答案
“优先级,由各自行为决定。”
不是看谁更坏,也不是看谁更可怜。
是看谁,在接下来这趟车程里,会先做出“该被纠正的行为”。
“各自行为……”
中年男人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指尖有些发抖,“这是在逼我们互相……互相。”
他说不下去。
戴手铐男人倒是笑了,笑容却一点都不愉快:“逼什么?又没说‘谁杀了别人谁下去’,挺公平的。你们好好坐着就行。”
“可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呢?”校服女生突然问。
她抬起头,眼睛里还挂着未干的泪水,“如果,我们就安安静静坐到终点,会不会就……就都活下去?”
“你信吗?”
戴手铐男人反问。
她张了张嘴,最终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又把头埋了下去。
车厢稍微晃了一下,窗外景色又回到了【市一中】那一段。
这一次,站牌下空无一人,连风都象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一块被路灯照亮的地面发着惨白的光。
顾行舟收回视线,深吸了一口气。
“先弄清楚规则。”
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尽量保持平稳,“确定一件事——刚才她想落车的时候,如果我没拦住,她会怎么样?”
“刚才窗户上已经演给你看了。”
戴手铐男人说,“回到她本来的死相。”
“可是广播说‘落车申请未满足条件’。”
顾行舟皱眉,“看来不是谁想跳就能跳的。”
“那是因为多馀的那条命,还没选好是谁。”
中年男人忽然插嘴,自己说完自己先打了个寒战,“刚才你们有没注意?在他——在这位说自己杀过人之前,线路牌上那个‘多馀数量’一直是问号。”
他指了指戴手铐男人,又指了指线路牌。
“他说完自己的事,数字就成了1。”
中年男人艰难咽了口唾沫,“是不是……这车在确认‘侥幸记录’的时候,才真正知道有‘多馀’存在?”
“那照你这么说,我刚才要是闭嘴不说,就能混过去?”
戴手铐男人挑了挑眉,“那你们也闭嘴好了,看看这车会不会当你们什么事都没发生。”
没人笑。
顾行舟揉了揉太阳穴,强迫自己把思路理顺:
1这车只载“侥幸乘客”。
2他们每个人都逃过一次应死之劫。
3在“侥幸记录”确认后,系统计算出有一条多馀的生命。
4多出的那条,要被纠正回原本该死的时间点。
“那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互相咬,而是弄清楚——”
他说着,抬手指了指线路牌,“它口中的‘行为’,具体指什么。”
“行为还能指什么?”
戴手铐男人晃晃手上的链子,“有人刚才差点把人推进去,这算不算?”
校服女生猛地抬头:“我、我刚才只是要自己落车——”
“不是你。”
戴手铐男人笑笑,眼神却掠过顾行舟,落在中年男人身上,“刚才车门开的时候,有人动了。”
中年男人身子一僵。
“别乱说!”他有些恼羞,“我只是……只是看了一眼。谁知道那门外是那种东西?”
“可你的脚,是往那边挪了一步。”
戴手铐男人慢条斯理地说,“你大可以坐在原地看戏,等她自己跳出去。可你——动了。”
车厢里气氛瞬间僵住。
顾行舟记得,那一瞬间确实有一个影子微微晃了一下。
那是人挪动时,灯光打在地板上的变化,很细微,可在那种极度紧绷的环境里,任何一点变化都被放大了。
“我只是下意识想——想伸手拉她一把!”
中年男人声音拔高了一点,“我看见那边是黑的,我怕她真摔下去死了!”
“怕她死,是吗?”
戴手铐男人盯着他,“那你怕不怕——如果她死了,你们几个就不用在这车上继续待着?”
他这句话,已经近乎赤裸裸地把某种可能性摊在了桌面上。
中年男人脸涨得通红,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他用力捏着自己的膝盖,指节发白,过了好久才闷声吼了一句:“你疯了!”
“我疯不疯不重要。”
戴手铐男人靠在椅背上,眼皮都不抬,“重要的是,这辆车认不认。”
话音刚落,广播“滴”地一声,仿佛被这段对话触发。
乘客【编号02】尝试干预他人落车行为。
干预意图:不明。
记录中。”
“编号02是谁?”
校服女生紧张地问。
线路牌上,红色象素点一阵闪铄,很快拼出一个小小的表格样的东西。
那上面依次出现了四排信息:
【02】:男,销售,心梗侥幸者。
【03】:男,故意杀人犯,被刺侥幸者。
【04】:男,程序员,工地事故侥幸者。
“原来我是03啊。”
戴手铐男人哼了一声,“排序还挺讲究。”
中年男人盯着线路牌,脸色发白:“它刚才说我‘干预意图不明’……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广播没有回答。
只是又补了一句冷冰冰的提示:
一切行为,均会影响【多馀生命】的归属。
请谨慎选择。”
这话说完,线路牌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多馀生命数量那一行,依旧是醒目的【1】。
车厢里短暂的安静之后,气氛悄悄变了。
刚上车时,他们还只是被突如其来的诡异吓住,彼此之间多少还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
而现在,“记录行为”、“归属影响”这些词,把人类本能的那点东西一点点勾了出来。
恐惧。
自保。
和提前有人垫背的冲动。
顾行舟能感觉到,他们看自己的目光,开始不一样了。
编号03的男人看他,带着一种猎人看同伴的兴趣;
校服女生看他,眼神里有明显的躲闪;
中年男人看他,除了紧张,还有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有愧疚,也有“幸好那个死的不是我”的那点暗暗的庆幸。
而在那些目光背后,有个更难以忽视的问题在悄悄成形:
如果必须有人回去死,那是不是,让“罪更大”的那一个去,比我们好一点?
顾行舟闭上眼睛,又睁开。
“别急着互相防着。”
他开口,“你们难道没想过——如果我们四个当中,谁都不主动往外推别人呢?”
“你以为这是考试吗?答一套‘三好学生’标准答案就能满分?”
戴手铐男人笑,“你看那广播说得很清楚了——它不管善恶,只管概率。谁多出来,就得回去。”
“可是谁多出来,不一定是我们。”
顾行舟说。
三个人齐刷刷看向他。
“你什么意思?”校服女生问。
“你们注意到一件事没有。”
他指了指线路牌上那行“侥幸记录:4”,又指了指“多馀生命数量:1”,声音压得很低,“我们是四条‘注册在案’的侥幸。可真正的世界里,今天侥幸活下来的,何止我们四个?”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这辆车可能只是某种‘抽样工具’。”
顾行舟慢慢说,“它只载了我们这四个,但在更大的报表上,说不定还有别的‘多馀生命’。多出来的那条,不一定就是车上的。”
“那凭什么,要我们回去填?”
校服女生猛地抓住这点,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为什么不去找别的‘多馀的’?!”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顾行舟苦笑,“但至少有一点——它把我们关在这里,让我们看见别人的死相,让我们知道自己侥幸……这一切,绝对不只是为了吓唬我们。”
“那是为了什么?”
老太太忍不住插了一句,她的声音发抖,“难道是……让我们自己挑一个?”
车厢再次晃了一下。
这一次,窗外换成了另一个熟悉的路口。
【工地路口】。
那是顾行舟今天傍晚差点“应该”出现在的位置。
此刻那里被警戒线围着,警车和工程灯把整片工地照得雪亮,救援人员还在忙碌。
在玻璃的反光里,他看见担架、看见白布,隐约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李勇的老婆,抱着那摊白布,哭到整个人快散了架。
顾行舟胸口一阵刺痛。
广播在这时响起,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
“侥幸乘客【编号04】,请确认本次侥幸事件:
调班导致死亡名额转移。
是否认定为【挪用生机】?
请在三十秒内,作出选择。”
线路牌下方亮出两个选项:
【是】
【否】
红色光点在【是】和【否】之间来回闪铄,就象一只等待按下的按钮。
车厢里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脸上。
顾行舟突然意识到。
有时候,选择“承不承认自己偷来了一条命”,
本身也是一种“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