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散去,露出了青云宗山门前那方巨大的汉白玉广场。
朝阳虽然升起,却驱不散笼罩在数万名少年心头的寒意。今日,是定生死的日子。
广场中央,数十座直径三丈的青玉阵盘正在缓缓旋转,发出低沉的嗡鸣声。阵盘四周刻满了繁复的符文,而在阵盘的正中心,立着块半人高的透明晶石——测灵碑。
“念到名字的,上前测试。”
负责主持考核的是一位面容冷硬的中年执事,炼气圆满的修为让他看起来不怒自威。他的声音不大,却通过扩音法阵,清淅地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第一组,赵铁柱,刘二狗,王小花……”
队伍开始蠕动。
夏知秋站在队伍的中后段,因为紧张,他的指关节握得发白。他看了一眼身边的王海,发现这位一直给他打气的壮汉,此刻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呼吸粗重得象头牛。
“别怕。”李天站在两人身后,双手插在袖子里,象个来看戏的公子哥,“那破石头也就是个中阶法器,测不准的时候多了去了。”
没人理会李天的疯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块晶石。
第一个上去的是个皮肤黝黑的农家少年。他颤颤巍巍地把手按在晶石上,闭上眼睛,仿佛在等待宣判。
一息,两息,三息。
晶石毫无反应,依旧是一片死寂的透明。
中年执事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凡人,无灵根。下去领五两银子,回家去吧。”
少年猛地睁开眼,脸色惨白如纸:“仙师……仙师是不是弄错了?我力气很大的!我能干活!求求您再让我测一次……”
“下去!”
两名外门弟子面无表情地上前,像拖死狗一样把哭喊的少年架走,塞给他一锭银子,然后扔出了广场。
那一瞬间,广场上鸦雀无声。
五两银子,对于凡人来说是一笔巨款。但拿了钱,就意味着这辈子只能在泥潭里打滚,生老病死,再无缘长生。
接下来,是一场漫长而残酷的筛选。
“无灵根,淘汰。”
“无灵根,淘汰。”
“五行杂灵根,淘汰。”
“下品四灵根,虽然有灵根但资质太差,淘汰。”
冷漠的宣判声一次次响起。每一个“淘汰”背后,都是一张瞬间崩溃的脸庞。有人失声痛哭,有人瘫软在地,还有人拿着银子痴痴傻笑。
偶尔有一两个让晶石亮起微弱光芒的,也不过是被记名为“杂役弟子”,虽然留下了,但也注定是宗门的最底层。
真正的“云泥之别”,就在这块石头前被生生划开。
日头逐渐升高,晒得人头皮发麻。
“下一个,王海。”
执事的声音响起。
夏知秋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转头看向王海。
王海深吸了一口气,原本憨厚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知秋兄弟,李大哥,我去了。若是成了,今晚请你们吃肉!”
说完,他大步走向高台。每一步都踩得很重,象是在给自己壮胆。
王海站在晶石前,伸出满是老茧的大手,重重地按了上去。
“亮起来……一定要亮起来啊……”夏知秋在心里疯狂祈祷。
嗡——
晶石微微震动了一下。
一抹淡淡的、混杂着土黄色和金色的光芒在晶石内部浮现。光芒很弱,象是风中的残烛,忽明忽暗,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执事盯着那团光看了两眼,眉头微皱,最后摇了摇头。
“下品四灵根,且杂质过多,灵窍淤塞。”
执事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不入流。淘汰。”
王海的身子僵住了。
他保持着按压晶石的姿势,那只大手微微颤斗着。
“仙……仙师,”王海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乞求,“杂役……杂役也不行吗?我有力气,我是打铁的,我不怕苦……”
执事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但看到王海那双绝望的眼睛,语气稍微缓和了一分:“若是十八岁以下尚可做杂役。你骨龄已过十八,经脉定型。哪怕做杂役也是浪费灵米。下去吧,领二十两银子,算是对你这一身力气的补偿。”
王海慢慢收回手。他低下头,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默默转身,从托盘里接过那二十两沉甸甸的银子,一步步走下台。
当他路过夏知秋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
“王大哥……”夏知秋眼框泛红,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海抬起头,脸上挂着那标志性的憨厚笑容,只是眼角通红。他重重地拍了拍夏知秋的肩膀:“兄弟,没事!二十两呢!够我回去把铁匠铺盘下来,好好照顾母亲了!我不亏!”
“你加油!和李哥一起,一定要选上!”
说完,王海头也不回地挤进淘汰者的人群中,背影显得格外萧索。
夏知秋看着王海的背影,心象是被一只大手死死攥住,一时间无法呼吸。
这就是命吗?
“下一个,夏知秋。”
名字响起。
夏知秋浑身一震。
“去吧。”
身后,李天懒洋洋的声音传来,还顺脚在他屁股上轻轻踢了一下,“别给那铁匠丢人。”
夏知秋咬了咬牙,背着那个夜壶,走上了高台。
站在晶石前,面对着数万人的目光,以及那位高高在上的执事,夏知秋感觉自己象是在做梦。他颤斗着伸出双手,按在了冰凉的晶石表面。
“一定要有灵根……只求能留下……只求能留下……”
轰!
就在他手掌触碰晶石的瞬间,一股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瞬间流遍全身。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原本平静的晶石,突然爆发出一阵耀眼的青光!
那光芒纯净、浓郁,如同一汪碧绿的春水,瞬间充斥了整个晶石,甚至溢出了表面,将周围三尺之地映照得一片翠绿。
广场上的喧闹声瞬间消失。
执事原本冷漠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猛地站起身,死死盯着晶石上的光芒。
不仅是光芒的亮度。
在那浓郁的青光深处,隐隐有一道道青色的丝线在游走,那是上品木灵根才有的“道韵”。
“这是……”
执事瞳孔一缩。
他下意识地看向高台后方。那里有一面只有宗门高层能看到的法阵光幕。
上品木灵根!这在青云宗百年内也是排得上号的天才!
执事刚想高声宣布,耳边瞬间传来一道细若游丝的传音。是坐在后方云台上的苏清寒。
“此地人多眼杂,我这小师弟天赋若公之于众,恐会树敌无数。况且他出身寒微,尚无自保之力,不如暂压锋芒,让师尊决断。”
执事心领神会。
他收敛了震惊的神色,重新坐回椅子上,虽然语气依旧冷淡,但若是细听,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金木双灵根,纯度尚可。”
执事朗声宣布,声音传遍全场,“资质:中上。可入外门!”
哗——
广场上顿时一片哗然。
“中上?外门弟子?”
“天哪,这小子一步登天了!”
“刚才几千人里也没出一个直接进外门的,大多都是杂役,这小子运气真好!”
羡慕、嫉妒、敬畏的目光瞬间将夏知秋淹没。
与此同时,就在人群爆炸般沸腾时,远处的淘汰区有一个高大的影子被人潮挤散,但还是努力踮起脚、抬着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王海没喊,也没笑,只是举起那袋二十两的碎银子,用力摇了摇,象是在说“兄弟,恭喜你”。
夏知秋呆呆地站在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中上?外门?
我……我有灵根?而且还不错?
巨大的喜悦如潮水般涌来,冲得他有些头晕目眩。他不用回去了!不用再过那种像狗一样的日子了!
“还不下去?”执事提醒道,顺手递给他一块代表外门弟子的青木腰牌,“去那边候着。”
“是!是!谢谢仙师!谢谢仙师!”
夏知秋语无伦次地鞠躬,紧了紧背上的夜壶,象是踩在棉花上一样飘下了台。
刚才的紧张、恐惧,在这一刻全都化作了激动的泪水。他想找王海分享,却发现那个魁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群尽头。
他只能看向还在排队的李天。
李天依旧双手插袖,看着满脸通红走下来的夏知秋,撇了撇嘴。
“切,才中上?这破阵盘果然坏了。”
李天心里跟明镜似的。他之前吹的那口“仙气”,虽然主要是为了把夜壶变成宝贝,但也顺带地洗刷了这小子的身体。
李天嘿嘿一笑,看着夏知秋走过来,也没道喜,只是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下一个,李天。”
执事的声音再次响起。
李天整了整那身粗布袍,慢吞吞地走向高台。
“终于轮到本座了。”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一个严肃的问题:
“我是该把这块石头连带青云宗捏爆呢?还是让它亮个五颜六色闪瞎这帮人的眼呢?还是……干脆装个没灵根,下山玩去?”
台下,夏知秋紧张地握紧了手里的腰牌,盯着李天的背影。